記憶趟過小鎮的河(若汀)
作品欣賞
記憶趟過小鎮的河
離開小鎮十年了,每次從小鎮唯一的那條直通街上走過,感覺就像走在自家院裡。
鎮東頭熟悉的公社、醫院不管怎樣返修擴建,不管你回與不回,它們就在那裡。街面上的鋪子越來越多,鎮子裡沒有城管,小商小販們可以規矩不規矩地占着並適當地擴張着自己的地盤,小鎮的街道永遠像一條不乾枯的河流不緊不慢地流淌着。那些商鋪和建築恰似這道河床里的石子,歷經着小鎮歲月的沖刷。
鎮子中心當年的郵政所已改建成私人彩票中心,前面擺滿了賣零碎物件的小攤。當年我上中學的時候,這裡是街上除了學校唯一的文化地方。收發全鎮的信件,包裹,報刊。櫃檯裡面坐着的身穿郵筒綠的工作人員在我眼裡總是高高在上的,一整天麻着一張臉,冷看着櫃檯前穿梭的人。每天下午活動時間,我就和美萍溜出學校奔此而來。我喜歡立在櫃檯前翻看報紙雜誌。在那個初中生兜里還沒有零花錢的年月里,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借讀。美萍是鎮子裡的人,和櫃檯里臨時打雜的補補熟識,經常跑來拉閒話,我就這樣蹭着人情蹭讀。許是來的次數漸多的緣故,我不僅沒和裡面宣姓的師傅熟識,反而引起了他的反感。我有意無意的發現他總是斜麼着眼看我,仿佛看一隻誤闖進來的小狗。終於有一天,我看完返身要走的時候,他開口了。「嗨,你兜里有五毛錢嗎?有,你就把那本書拿去!」側着身子,一眼高一眼低地衝着我喊。「我有。」那天我兜里確實有五毛錢,僅有五毛錢。記不清當年一直空空的口袋裡哪來的五毛錢,裝着它幹什麼用。「掏出來讓我看看,有,書就白給你啦!"刀條型的臉一半木一半笑地衝着我。記憶中,我臉燒得發燙,手在兜里緊緊地攥着五毛錢,大腦里什麼也沒有,只覺得櫃檯里所有的目光罩住了我,我像《西遊記》里的妖現着原形。我被困在這個籠子裡,宣姓師傅的話又像是一把硬實的棍戳着我。「快上課了,走哇!」美萍一聲提醒把我從籠子裡拽出來。我逃也似的隨着她奔到街上,仿佛剛才偷了裡面一本書。「為啥不把那五毛錢掏出來讓他看看,把書拿走,氣死他!」美萍忿忿說。為啥要拿出來讓他看,他就是看我瘦小的身體穿得肥袍大褂,寒磣我的寒酸!寒磣是他的事,寒酸不寒酸我心裡清楚。長大的意識里,學習可以讓我清高自己。我還看不起他呢!儘管我在心裡這樣的維護着自尊,可我到底是被傷着了,我什麼也不想說。再也沒有因為看書走進過郵政所。一向數學不及格的我開始喜歡上了幾何,對學習上心起來。早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會把英語單詞抄幾個邊走邊記。吃過午飯就早早趕到學校,教室門鎖着,就從窗子爬進去一個人安靜地證幾何題。那段時間,我仿佛孤立了自己,屏蔽了所有,和學習真正地親密起來,成績開始眷顧我,我自覺不自覺地從混學群里蛻變出來。
好多年來,只要我從這裡走過,我就會聽見那句「你兜里有五毛錢嗎?」我就會朝着原來的櫃檯所在望去。儘管那個宣姓師傅早已退休,儘管聽說在很多人對癌症還很少了解的年月里他就患癌死去。而今我已過不惑,雖然有些記憶終將難以抹去,但那情那景在現在的意識形態里已淡了當年的感覺,甚至有的時候,我是感謝那樣的經歷的。
緊挨郵政所的是二十年前的供銷社。當年鎮子裡最大最寬敞的房子。東頭是文具,西頭是布匹,中間是日用品。小時候總愛在裡面轉悠,手裡攥着一分錢,趴在櫃檯上問裡面的人,能買這不,能買那不,直到人家厭煩地吼起來:「一分錢能買個啥?啥也不能買!」這才知趣地悻悻地離開。十幾年前,合作社解體,這所大大的房子就一段一段的被隔開,承包給曾經在這裡工作過的人們。也是從那時開始,兜里揣着五十元上街心裡都不踏實。
合作社解體了,唯一沒變的是供銷社的大門,還是整扇大門關着,留一個小門出入。當年外面的人是很難進得裡面的,看門人如寬叔大白天總在門口晃悠,過街緊上廁所的人不是好說歹說也是進不去的。所以鎮子裡的人背後叫他「一根筋、缺心眼兒,怪不得老婆跟人跑。」我記憶里的如寬叔卻是一個極良善熱心的人。
作者簡介
若汀,山西代縣人,高中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