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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西山(楊林)

行走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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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西山》中國當代作家楊林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行走西山

西山古稱樊山,在鄂州市區西北,海拔一百七十米。論高度,她實在太過於寒磣,撩撥不起遊人半點遊玩的衝動。她不像雄偉的泰山,奇險的華山,也不像群峰挺立個性十足的黃山,讓人一見傾心。西山仰仗她悠揚的文脈在鄂州這座江南古城脫穎而出,她和這座有着三千多年歷史的古城相伴而生,一脈九曲層巒疊翠里,無聲地訴說着歷史的風煙和這座城市醉人的流風遺韻。

從這個意義上,無論是梁湖漁歌、雉山煙雨,還是南浦荷風、沼山竹韻,亦或葛觀鐘聲、碑林晨曦等代表性的風景,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她占據着這座城市的至高點,守望着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這對於任何一個南來的遊人而言,都是強烈的誘惑。

六月六日,恰逢周末。處於芒種節氣的江南,萬木葳蕤,稻盛花香,夏至未至,正是出遊的好時節。

中午時分,我獨自一人向西山進發了。我一向固執的以為,游山最忌諱的是一大群人被導遊牽着走,那種趕場式的遊覽仿佛是為了完成某種既定的程式,瞭然無趣。游山需要讓時光慢下來,讓腳步慢下來,探幽覽古,踏雪尋梅,林野放歌,甚至是輕嗅一朵山花也罷,那種「節外生枝」旁逸斜出的驚喜,非得在慢中捕捉。

在古人眼裡,山水向來是有靈性的,情滿于山,意溢于海,講的是人與山水的神交互動,山水的神韻需要在安靜中把玩,古人登臨的情思,也得在淡淡的清歡中才能碰撞得激烈。

沿着濃陰滿地的山路前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路旁飛檐走角、紅黑相間的涼亭。亭子頂部正中「九曲亭」三個金燦燦的大字,在陽光的映照下,格外耀眼。涼亭遵循了古代亭子一貫的建築美學風格,無牆壁,無門窗,呈開放式結構。九根柱子托舉起亭頂,頂部四面坡覆蓋的深色琉璃瓦早已泛白。亭子正中間的屏風木上,書有子由的《九曲亭記》,和正對面亭子上蘇子的《游武昌寒溪西山寺》《記樊山》《與子由同游寒溪西山》三篇詩文相呼應。往那涼亭中一坐,山風拂來,綠波涌動,滿眼蒼翠欲滴,草木的幽香四散瀰漫開來,心頃刻間柔軟了起來。

元佑二年四月的一天,蘇子在樊川喝了潘大臨的佳釀樊口春之後,興致高漲,決定去登樊山。乘着醉意,蘇子攜三兩好友徒步而來。人間四月,暖陽正好,草木微熏。這一天,蘇子的心情該是複雜的,有淡然,有期待,有驚喜,也有落寞。謫居黃州的蘇子,在山水的撫慰中,性情漸漸轉變,少了急躁率性,多了沉穩曠達。

余秋雨先生在《蘇東坡突圍》一文中斷言,蘇子成熟於黃州。但是,這種成熟至少用了兩年的時間。蘇子生性聰敏,不喜沉靜,政治上屢屢率言,為此半生流離。元豐二年的烏台詩案,對他的打擊最大,詩人差點丟了性命。浴火重生,輾轉黃州的蘇子,終於向他仰慕的先賢看齊了。陶淵明的武陵源,白樂天的廬山草堂,孟夫子的鹿門山,像一座座仙山向他飛奔而來。他要尋找屬於自己的「桃花源」。黃州對面的武昌樊山,無疑是理想的選擇。他最仰仗的大詩人陶潛的曾祖父陶侃,曾在武昌做太守,陶潛的妹妹嫁於武昌一程姓人家,早年病歿,詩人曾赴武昌奔喪。

我不清楚,謫居黃州的幾年,蘇子數次游樊山,究竟抱着怎樣的一種心態。但步先賢的足跡,還有那一層特殊的淵源而來,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更何況黃州城裡無名山呢?「憶從樊口載春酒,步上西山尋野梅」,趁着微微的醉意,蘇子和友人在樊山的溝壑溪谷玩得好不痛快,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野梅。也許,這根本就不重要。只記得一條條青石小路,有他從容走過的身影;一朵野花興許留有他輕嗅的痕跡,一羽飛鳥,一片流嵐,一條溪流,興許有他駐足流連的目光。他越走越興奮,「同游醉臥九曲嶺,蹇衣獨到吳王台」,友人都累了,沉沉睡去了,詩人仍興致不減,頓衣策杖,獨自一人登上吳王台,此時的吳王台,尚不是他的超然台。自古登台多寂寥,天高地闊恍惚之間,悠悠生死轉眼已是數年。在中原北望的嘆息聲里,只見落日低黃埃。烏台詩案的暗影亂雲,在詩人的心中仍舊揮之不去。好在蘇子找到了一條自我突圍的道路,學淵明,寄情山水,看淡功名,看淡生死,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水雲間」。為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為山頭林立,你爭我斗的紛亂的也是無常的現實,生着悶氣,無休止地糾纏,是對生命的損耗和不敬。

我不敢說,西山的雲水蕩滌乾淨了蘇子心中的蒙塵,西山的積翠讓詩人心目放飛。但西山的流風雅韻,一定讓蘇子在一步一步的跋涉中,看得人生幾清明,這就夠了。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此刻,耳畔的清音,江上的逝水,山中的鳴泉,誰又是誰的驚鴻照影重來?這樣想着,我的心也不覺跟着釋然了。

九曲亭向右,是古靈泉寺。遠遠望去,掩映在蒼松翠柏間的靈泉寺,一身淡黃的裝扮,頓時讓我回想起了十年前在嵩山少林寺看到的景象。在這片幽靜的山水間,它默默矗立着,櫛風沐雨,已有一千多年了。當年建寺的慧遠大師自荊州而來,弘法於西山,旋又風塵僕僕奔赴廬山東林寺傳教。那個道法高超的僧人早已遠去,但他的佛法真經還在此傳承生息。我緩緩走到廟前,只見廟門緊鎖,四野闃寂無人。一場曠日持久的疫情打亂了一切,參禪打坐的僧人也不見了蹤影。我徜徉在這片靜穆深沉的山水間,茶陵郁大師的聲音仿佛在耳畔響起:「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牢關鎖,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此時此刻,不正需要這樣一顆照破山河萬朵的明珠麼?一切等待得太久了,隔離得太久了。

靈泉寺旁,洗墨池的水仍舊一片墨綠,莫非真是傳說中被黃山谷磨墨染過?池內放生的烏龜成群,野魚三三兩兩,不時躍出水面,啄食槐樹掉入池中的嫩葉新芽,唼喋的聲音響起,給寂靜的山林平添一份盎然的生機,萬物的律動,生命的孕育,無論如何總叫人歡喜。

從靈泉寺旁刻有「西山積翠」字樣的大門進去,經由一段陡峭的山路,走上三四里,再右拐,便是遠近聞名的吳王避暑宮了。

仰臥在群山懷抱中的吳王避暑宮,像鑲嵌在江南水鄉的一顆璀璨的明珠,分外奪目,她是西山文脈的發祥地。避暑宮依山而建,北抵長江,南瀕瀾湖,東接鬧市,西撫樊川,納陰吐陽,是陰陽家眼中上佳的風水寶地。一條筆直寬闊的大路通向吳王避暑宮的山腳下,吳王把自己的議政殿、讀書堂都安在了此處,你不得不佩服吳王的慧眼。

走在筆直寬闊的大道上,心裡竟然整肅恭謹起來,好像是要去面聖似的。我想,這一段通向避暑宮的路,決然不是今人的設計,它是千千萬萬通往帝王議事殿大道中的一條,曲折幽深,莊嚴肅穆,勾起你對吳宮、花草、幽徑的無限遐想。一千七百八十年前,這條大道的兩旁該是站滿了披堅執銳的王宮衛兵,帶着這樣的假想,我小心翼翼走過「人群」,穿花入林,在迂迴陡峭的台階上行走,侯門似海般的幽深肅穆撲面而來。那仿佛通天的台階,讓你想起君臨天下的霸氣,對於鄂州的子民來說,這是留存下來的最後的念想了。

據《武昌縣誌》記載,公元二百二十一年,孫權從建業遷來數萬民眾,在這裡修築武昌城。城池東西約長一千一百米,南北長約長五百米,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有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的奇險。此後四十五年,作為吳國國都和陪都,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後經歷史的風吹雨打,吳王古城湮滅在了時代的風雲中,不為人知,僅留下一段幾十米的南城垣孤獨地挺立在小巷深處。吳都風華,如指間流砂般無情地流逝了。這面孤然挺立的城牆,默默不語,像無字的豐碑,把一段迷人的歷史,交給後人去開掘,也交給西山去憑弔。

吳王避暑宮,因為這樣一場前所未有的承載,變得格外厚重。到宮中去,成了每一個南來的遊人必要的儀式。這座古城的歷史文明和文化密碼,隱藏在避暑宮、議政殿、讀書堂的某一處安靜的角落,某一片砂礫隙罅中,甚至高低錯落曲曲彎彎的青石小路的青苔里,甚至某一處暗流涌動的山泉的叮咚聲里。作為吳都古城的子民,每一次與西山親近,都是一次與這座古城的隔空撫摸。

到達議政殿,已是下午兩點。受疫情的影響,避暑宮的每一處遺存都無法對外開放。朱顏未改的殿門深鎖,我在殿前來來回回,走了又走,多想拾取幾片散落在時光記憶中的碎片啊!突然,殿門開啟,一位素衣紅裙的女子,從殿內走了起來。一打聽,原來是吳王宮內的管理人員,她從我的跟前倏忽而過,面若桃花,楚楚動人。秀髮深撫的瞬間,那似雪一般的柳腰袒露,像夢一般不真實。她得山水之靈氣,納日月之精華,在這一片厚重的土地,守着一方靜好。歲月沒有怠慢這位女子,不仔細看,還真以為是一千七百多年前吳王殿前的宮女。她一顰一蹙,指引着我去追憶當年殿內的盛事。

那時的孫權,金戈鐵馬,氣吞萬里,鏖戰赤壁,火燒連營,決戰夷陵,重奪荊州,開疆拓土,三分天下,正英姿勃發。寶殿內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像是從哪兒傳來了,那是孫權即位稱帝的威武之聲嗎?殿前成排的宮女提燈而過,東臨碣石,俯視山河的吳王又會在哪裡?一幅幅鮮活的畫面,在眼前,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像依舊還在的青山,像慣看的秋月春風,像捲簾的西風,讓人歡喜,讓人憂。

武昌樓位於避暑宮的至高點,是登高望遠的佳處。到避暑宮,不可不到武昌樓,即使無法登樓,哪怕到樓殿前的台階走上一走,也會極目楚天,心曠神怡。大江東去,兩州秀色盡收眼底,天地一派蒼茫。

從武昌樓下來,沿着台階右側長滿青苔的小路,經石門開、望江亭等景點,到達秀園的正門,正門斜對面便是當年吳王試劍的地方。那些關於試劍的神秘莫測的傳說,隔着花徑,隔着幾塊早被風侵蝕的石頭,仿佛觸手可及。許多年前,弘法傳經的慧遠來過,仕途失意的常建來過,探幽尋梅的蘇子來過,兄弟情深的子由來過,還有追隨先師腳步的黃山谷來過……一批又一批的士子文人先後聚集於此,他們難道僅僅只是想看看那個愛寶劍、愛美人的英雄吳王,看看在此行吟的屈子?站在試劍石前,回味當年響起的清冽的劍聲,依稀看見電光石火處,一石三分,三分天下的神奇。這壯觀的景象,竟然連同這片迷人的山水,一起跳動成波瀾起伏的樂章,在我的耳際迴響。

試劍石的旁邊,是明朝正德元年,湖廣兵備副使惲巍為紀念楚國詩人屈原而修建的望楚亭。亭子不大,隱於青山綠水之間,占據着一個絕佳的遠眺的位置,去國懷鄉的詩人屈子,行吟鄂渚之時,在樊山的每一個山頭,想必是走了又走,選了又選,最終才選定此處的。屈子的潔癖太深了,當登高返顧,望美人兮天一方的憂思里,是不會放棄對每一寸土地的打量和挑剔的。

毫無疑問,繁花暖陽中的那一抹亮綠裝點了亭子,也裝點起二千年前那位澤畔行吟的詩人美好的理想和願望,你不去那亭子裡坐上一坐,聽聽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撩人的清音,閉上眼睛,想象一下這座江南古城漫山遍野奔涌的情思,用手摸摸雕欄琉璃里尚未冷卻的餘溫,用腳踩踩早已斑駁滿是屐痕的青石台階,甚至於用眼睛用鼻子去接受一朵山花的愛撫,都將是十足的遺憾。

一切都遠去了,一切又從未遠走。

從望楚亭下來,已是下午三點。過午深深,陽光透過濃密的林子,灑落一地清輝。朦朧的光線空靈得確如飲醉的月華,透着微醺,透着溫柔。鳥兒們睡去了,山林也沉沉睡去了,在這安靜的山間,嗒嗒嗒的腳步聲格外清脆。沿着疏密錯落的青石小路向下,迤邐而行,不知不覺已到當年龐統讀書處。龐統耕讀樊山,是在事主東吳做周瑜功曹期間。這個讀書庵地處西山最幽深的一段,相當於谷澗的谷底。今天,在龐統讀書的草堂旁邊,建起了名為鳳雛庵的寺廟,古樸古香的檀木,灰瓦紅牆的建築,佛塔蓮花的神韻,讓人想起獨對青燈,淡泊紅塵的士子。不過,當年耕讀於此的龐統並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這上上人物,隱於樊山,其實是韜光養晦,這就和來時兀然挺立在路旁的松風閣迥然不同。

松風閣的主人黃山谷來樊山旁隱居時,剛剛結束黔、戎二州萬死投荒的貶謫流放生活,於九月初到達武昌,定居於此一年有餘。那個飽受宦海摧殘的文人,在漫長的羈旅生涯中,沒少體會夜半鐘聲到客船的苦楚。此時,他的老師蘇子又在常州病逝,這一切有如積壓在詩人心頭的濃雲,西山距其故鄉僅七日路程,於是,秀山麗水的樊山成了黃山谷的棲息和憑弔之地。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他學先師,嘗試把心靈交給山水,放下紅塵,放下執念。夜宿樊山的某一個夜晚,山風襲來,松濤陣陣,竹雨瀟瀟,在松風閣夜讀的詩人,靈感襲來,提筆寫下了流芳千古的《松風閣詩序》,這個夜晚註定是屬於黃山谷的,他用一場耕讀,實現了自我的救贖和精神的重生,也永遠把自己定格在了西山曠遠深沉的文脈中。當然,這樣的夜晚,也屬於塵淨光生、懷抱天下的龐統,更屬於滾滾紅塵,生生長流的眾生。

在這樣的時代,身處塵囂鬧市,尋得一隅安靜之地,耕讀晨昏,已是不易;不被名韁利鎖牽絆,保有一顆初心,在西山的深澗溝谷,青苔瓦礫中,拾掇歲月的沉香,打撈散落在時光村落中的文化遺存,在一次次妥帖用心的梳理中,找尋這座城市的基因和自己最初的來向,已是幸福

難道不是麼?[1]

作者簡介

楊林,生於80年代 。系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國際詩詞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