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中的詩性與沉思(劉英團)
作品欣賞
行走中的詩性與沉思
蘇滄桑,女,1968年生,杭州人,畢業於浙江大學,就職於浙江省作家協會。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浙江省作家協會散文創委會主任,浙江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浙江省生態文化協會理事。出版散文集《銀杏葉的歌唱》等,當代第一部寫西溪長篇小說《千眼溫柔》等。多篇作品入選《中國最好的美文》等全國各類散文選集、散文年選、被各類選刊轉載及作為全國各地中高考試題。榮獲「冰心散文獎」、「首屆路遙青年文學獎」、等全國多項文學獎、散文獎。被譽為「散文中的天籟之音」,備受讀者推崇,莫言、葉文玲、張抗抗、孟繁華等多位名家曾為之做序、評論、推介。
「每當我開始散步的時候,思潮並隨之而湧來。」《瓦爾登湖》作者梭羅認為,「行走之於我是一種收穫大於利益的活動,因為從中我得到了大量非金錢可以衡量的益處,行走更是一項豐富的精神活動。」走路與人們的思想有着親密的聯繫,「大地上,有無數這樣奇妙的時辰、動人的故事、深邃的思考、磅礴的想象……偶然被記下,大多被遺忘。寫作者,就像冰河上定格春信的秒針,精準而詩性。」
在散文集《紙上》,著名作家蘇滄桑以中國南方珍貴的非遺文化、手藝行當、風物人情(桑蠶絲綢、傳統造紙、草台戲班、茶農生活、養蜂人家、古法陳釀、西湖船娘)等為基本元素,深度挖掘其間所蘊含的中華民族特有的精神價值、思維方式和文化意識與自信,抒寫並謳歌了新時代的山水之美、風物之美、傳統之美、勞動之美和人民之美。
左岸流年,倒映了時光的芬芳;右岸孤單,溢滿了憂傷的清香,「就像凡德伊的七重奏一樣,其中的兩個主題——毀滅一切的時間和拯救一切的記憶對峙着」(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遙望着那通往曾經的方向,恍惚間,內心似乎有東西破碎了一般,糾結着心疼的纏綿。像我們這樣年歲的人,童年多半吃過桑葚、採過桑葉、養過蠶,而「蠶桑之利,莫盛於湖,田中收入與桑、蠶各具半年之資」(明謝肇淛《西吳枝乗》、明徐獻忠《吳興掌故集》),「朕巡省浙西,桑樹被野,天下絲綢之貢,皆在東南,而蠶桑之盛,惟此一區」(清康熙《桑賦序》)。儘管湖州「已將蠶桑和絲綢文化刻入基因」,儘管有着「二十五年廠齡的新聯絲廠最繁榮時,有十條生產線」,卻只是「最後的倔強」,「破破爛爛」的廠房裡,只剩下兩條「勉強維持」的生產線冒着蒸騰的熱氣:「再做幾年不做了。養蠶的人越來越少了,有技術的人越來越難找了,年輕人也不會到我們這種廠里里,到時候沒有人做了,捨不得也沒辦法。」藉助老闆娘沈玉琴的口,蘇滄桑表達了對非遺產品、傳統工藝的不舍和憂慮。
碎片何在?散落人間。「人類的腳步和靈魂從未停止過流浪,在廣袤大地上留下來無數璀璨文明」(《自序:春天的秒針》),「《紙上》名為紙上之詞,卻是躬行之作。《紙上》所有的文字都是沾着泥土、帶着露珠、冒着熱氣的躬行體驗。」正如蘇滄桑所言,歷史的每一瞬間,都有無數的歷史蔓延,都有無限的時間延伸,《紙上》所表達的是一些看似已經遠去卻還存活在當下的歷史現場,所有的人和事,都實有其人、實有其事。有些人和事,或者事物),堪稱「歷史的活化石」。散文《紙上》讓我們見識了一種「會呼吸的紙」——元書紙。元書紙是富陽竹紙的精品,是富陽傳統手工製紙品的代表。富陽竹紙纖維密實、薄如蟬翼、柔如紡綢,易着墨不滲染,耐久藏無蟲蛀,微含竹子清香,被譽為「紙中君子」。紙好,卻不易造。在《紙上》里,蘇滄桑不僅關心紙的本身,更深度地探討了一種紙的消失、一門手藝的失傳意味着什麼,並以諸多現場細節講述了古法造紙人朱中華和繼承他志業後代的不易:「數九寒天……在結冰的紙漿水裡進進出出,冷到骨頭裡的冷」,「一站十幾個小時,一抬臂二十公斤,一天幾百上千次」,手藝人的手,「老繭連着老繭」「比白紙更白,已看不出掌紋和指紋……」
人類的文明發展離不開傳承。「在文化進化的歷史上,傳承作為代代相傳的文化元素,是經過選擇並被賦予'傳統'的地位與資格,通常受到人們的珍視,因此,一種傳承常常是一種行為方式或標準,是人類群體的產物,用以加強群體的意識與團結。把傳承與文化聯繫起來,便使傳承獲得廣義的意義,它不僅代表着傳承的事象本身,而且代表着一種文化過程」(張紫晨《中外民俗學詞典》)。從傳承對象或內容看,戲曲傳承有自己的特殊性,表現為實踐性、活態性、精神性、群體性等特點。《跟着戲班去流浪》里的民間藝人,出於對越劇的熱愛,過着流浪奔波的生活,表面看來自由浪漫,可短短几天,「我」便明了戲班生活的本質絕非原先想象的那麼美好,而是極度的勞心勞力,甚至厭倦。但是,戲曲之所以存在、之所以被視為遺產,是與社區、群體或個人的自我認定和認同有關,是特定社區、群體的共同活的、持續的生活方式。
正如美國民俗學者P·菲里普斯與G·韋雷所言,傳承「乃是一種主體的、大規模的時空文化的連續體,它限於指一種技術或整個文化中的持久形貌,它占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以及一種在量上面不等,但在環境上卻有其意義的空間。」作為一種特別的藝術或文化,一種超越地域、族群、行業民俗記憶的娛樂、審美活動,戲曲傳承不僅是戲曲知識、如何演或者傳承的問題,還是演戲意義即為何演、為何看的問題。這大概正是蘇滄桑「零距離」地《跟着戲班去流浪》的終極目的,「完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文學表達」(蘇滄桑語)。
「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一者,文藝工作者要想有成就,必須自覺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歡樂着人民的歡樂,憂患着人民的憂患,做人民的孺子牛。二者,從人民大眾的土壤中吸取養分,再反哺人民,這是文藝健康發展重要途徑,是萬不可丟掉的優良傳統。三者,站在廣袤的生活原野,創作中常有的忐忑、惶恐、猶疑就會不自覺地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滿滿的自信。從「春蠶記」「跟着戲班去流浪」,到「與茶」「牧蜂圖」,再到「冬釀」「船娘」,作者蘇滄桑以一種深摯的情愫,描繪了一組生活在社會文化曠野的普通民眾群像,敘說着一個個發生在南中國民間社會的人生故事,不僅展示了人物平凡而詭譎的命運圖卷,還裁剪出一幅幅具有濃鬱江南世俗生活氣息又深深浸淫着新時代精神的傳統文化風情畫卷;不僅表達了作者與她的書寫對象同呼吸、共命運的情感聯繫,也抒發了作者蘇滄桑內心深處一種浩渺的文化鄉愁,「有着非常深厚厚重的氣質」(閻晶明語)。[1]
作者簡介
劉英團,獨立書評人,文字散見於《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經濟日報》、新加坡《聯合早報》、美國《僑報》等多家國內外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