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京口至竹里詩 鮑照
原文
譯文
高高的樹枝,挺拔地聳立着,直刺藍天,犬牙般的岩石,有的橫阻當道,有的斜向兩邊。
層層深澗中,隱隱傳來陣陣松濤,重重懸崖上,濃厚的雲朵凝聚着,連綿一片。
到處都是堅冰,正是最寒冷的時候,北風勁吹,把飛鳥的翅膀也吹得傾斜。
意氣落寞的寒士,偏碰上這肅殺的嚴冬,孤獨無依的行旅,又正值黃昏落日時刻。
一路風雪兼程,無法解鞍休息,也沒有時間吃點一半蔬萊一半豆類帕粗糧,只好忍飢挨餓。
地位高貴的人想要建功立業,獲得美好的名聲,地位低微的人定要拚死效力,日夜奔波。
請看那長河的水流吧,總是滾滾向前不停息,不論清澈還是渾濁。
創作背景
這首詩作於元嘉十七年(公元440年)前後,鮑照在劉義慶門下做一個起碼的小官,卻得跟隨着王府離鄉背井、東奔西走。來至竹里,正當寒風料峭之時,又履艱難險阻之地,人生不得已的鬱悶,又襲至心頭,於是寫了這首紀行詩。
賞析
這首詩可以分三個部分。前六句為第一部分,寫途中所見,描繪出一個不安寧的、充滿衝突的、為某一種強大的力量所壓迫、鉗制着的世界。中間四句為第二部分,寫氣候的惡劣和行路的艱難,暗寓人生多艱、仕宦不順。最後四句為第三部分,抒發懷才不遇的感慨,表現寒士被壓抑的痛苦和不平。這首詩語言蘊藉含蓄,修辭奇特,耐人尋味。
這首詩起筆寫景,毫無關於旅程的一般交代,避免鬆緩不着力。所寫景物,又是尖銳強硬的,撲面就是一股逼人的氣息。寫樹不從全體着眼,單寫樹枝,因為冬日無葉,只見乾枯的枝椏斜斜上指,更能顯出「危且竦」的味道。「竦」似乎是有意的努力地向上伸展,這就使靜物有了動感。魯迅《秋夜》寫他後園的棗樹的樹枝,「默默地鐵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與此相似。而後寫山石。這石是刀刃一般尖銳的「峰石」,而且或橫或斜,相倚相積,像是要割碎一切從它上面經過的東西,令人感覺得不安。蕭子顯說鮑詩「發唱驚挺,操調險急」,不僅適宜於《擬行路難》「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那樣的句子,也適宜於這種寫景的開頭。接着二句是遠處的景物。山澗是一層又一層,從那目光所不及的遠處山澗中,隱隱傳來松濤的聲音;山崖是一重又一重,在那不易辨認的遠處山崖上,似乎積聚着好些陰雲。松濤不是危險,陰雲也不是可畏。但「隱」和「伏」二個動詞,卻是把它們寫成了有意匿伏,似乎有所等待、有所窺伺的東西。也許,在鮑照心裡,總覺得外界有什麼不可知的力量隨時在威脅着自己,才這樣寫。在寒冷的天氣中,他也感到了外在力量的壓迫。什麼地方結冰了,但他不說「結」,不說「凝」,也不說「合」,卻用了一個力量很強的「閉」字,好像冰要把這個世界給封閉起來。而形容四周的寒意,他也不用常見的「深」字或者「濃」字,又用了一個力量很強的「壯」字。說冰「閉」寒「壯」,是奇特的修辭,所以格外警醒。那麼沒有東西是逍遙自在的。連通常在詩歌里作為自由的象徵來寫的鳥兒,也被烈風吹得雙翼傾斜,令人擔心它們會從天上掉下來。
這六句寫景,描繪出一個不安寧的、充滿衝突的、為某一種強大的力量所壓迫、鉗制着的世界。無論從詩本身來看,還是從其它資料來看,當時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件。這樣的描寫,只是表現着詩人對他所生活的世界的總體感受。前面說到的鮑照對不合理社會的反抗意識,其實不用另外去找,當他以如此警覺的眼光去看待世界,如此敏感地體會到外部力量的壓迫,如此不安寧地描摹自然的時候,就是反映了很強的反抗意識。通常,一個缺乏自由意志的人,總是很遲鈍的。
「斯志」以下轉寫自身。「斯志」,大約是說自己的志向吧。當初他在劉義慶門下,未受任用,便向劉義慶獻詩,以顯露才學。有人說他身份太低,不該隨意驚擾大王,他勃然大怒道:「千載上有英才異士沈沒而無聞者,安可數哉!大丈夫豈可遂蘊智能,使蘭艾不辨,終日碌碌,與燕雀相隨乎?」然而獻詩的結果,也就是得了一個不起眼的侍郎。「逢凋嚴」,字面上說的是天氣,又不僅只是說天氣。從王府赴任,應該是車馬盛眾,然而他卻說是「孤游」。這是因為,沒有人理解自己,沒有人賞識自己,人馬再多,也只覺得空空漠漠,甚至會因此更覺得孤獨。「孤游值曛逼」,也是一個奇特的句子。「曛」是黃昏暮色,這暮色正向人逼來,給人強大的壓迫感。這是說年華易逝,見日暮而自傷,也是嘆息空懷壯志,不能為世所容。總之,這「逼」也是一種自我與外界的對抗狀況。而後二句才是行途生活的紀實。「兼途」猶言「兼程」,趕得很急,少有下鞍憩息的機會。「半菽」,原意是指軍中缺糧,士兵吃的是蔬菜與豆類各半相雜煮成的食物,這裡指自己的生活待遇差。他在王府中地位很低,說「半菽」固是用典誇張,但實際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末四句稱自己為見識淺短的「細人」,為生活逼迫而被人驅使奔波,並借長河水的川流不息以比喻自身漂泊不定的遭遇,抒發懷才不遇的感慨,表現寒士被壓抑的痛苦和不平。
鮑照
鮑照(約415年~466年)南朝宋文學家,與顏延之、謝靈運合稱「元嘉三大家」。字明遠,漢族,祖籍東海(治所在今山東郯城西南,轄區包括今江蘇漣水,久居建康(今南京)。家世貧賤,臨海王劉子頊鎮荊州時,任前軍參軍,故又稱他為鮑參軍。劉子頊作亂,照為亂兵所害,年五十餘歲。他長於樂府詩,其七言詩對唐代詩歌的發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與謝靈運、顏延之同創「元嘉體」,合稱「元嘉三大家」。有《鮑參軍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