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蔔地(趙本連)
作品欣賞
蘿蔔地
小立經過蘿蔔地，眼見着蘿蔔越長越出土，他看見，有的蘿蔔不是露出了頭，而是半個身子都擠在外面了。半露不露的蘿蔔身子真好 看，它們飽滿滿的，透着不盡的水氣。小立的眼睛看過去，半天都收不回來，他看蘿蔔，蘿蔔也像在看他，他真能聽見蘿蔔快樂的向他打着招呼，快來摘一個，快來摘一個。
蘿蔔地的蘿蔔好熱情，對着路邊的小立，好像不停地在打着一個招呼。
不要蘿蔔打招呼，小立也想摘一個，那個蘿蔔一溜進眼來，他迫不及待，興沖沖地，就想下到地里。可是不知為什麼，那個念頭，只是悠忽地閃了一下，就戛然而止；莫名的，他的心七上八下，怎麼都提不上來一個膽量。他知道，那個蘿蔔地是有主人的，要是被發現，怎麼辦？小立見過那個蘿蔔地的主人，而且，不是一回兩回。這是一個無聲無響、沉默寡言的人。看上去沒有話語。沒有話語讓人望而生畏。
面對着蘿蔔地，小立按捺着自己，有點左右為難。
蘿蔔地的蘿蔔好像會說話，小立一站下，他就能聽到一個聲音，遞進他的耳朵，鼓動着他，沒事的，你摘一個吧，這四面又沒有一個人，誰會看見呢。受到鼓動，小立蠢蠢欲動，有點把持不住自己，想要實施他的目的，他覺着這個鼓動沒毛病，放眼過去，真的一個人影也看不到，自己畏畏縮縮怕什麼呢？這樣想着，小立抬步要向蘿蔔地走去；可是腳一動，就不由地回頭一望，以為蘿蔔地的主人朝他走來了。
很奇怪，小立擺脫不掉，就覺着有一雙眼光在盯着他，這雙眼光，就是那個蘿蔔地的主人。他人不在，人家就像有一雙千里眼，蘿蔔地的一舉一動，都像在他的掌控當中。
蘿蔔地的蘿蔔安然若素，看見小立一止步，還是不停地鼓動着他，好像讓他放下一百個心，不會有事的。小立這回定力很大，不管蘿蔔地的蘿蔔怎麼熱情的打招呼，他也充耳不聞了。他就覺着那個蘿蔔地的主人在盯着自己，隨時把他逮個正着。
小立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那個蘿蔔地的主人發現了。這個感覺很強烈，如果不是這樣，他為什麼忐忑不安，面對着蘿蔔地，他的一雙手腳，就像被捆住一樣。
小立多慮。那背後的一雙眼睛，只是他的想當然。蘿蔔地的主人一直沒來，好像忘記了有這塊蘿蔔地。時間一長，那個蘿蔔地的主人，除了偶爾澆灌一下水，現身的時候很少，還沒有小立來的次數一趟一趟多。蘿蔔地不像那個主人的，倒像他小立的。
你別說，還真有人這樣看。
什麼時候，一個女孩跑過來，她對着小立說，這是你家的蘿蔔地？
女孩的聲音脆脆的，就像跟小立認識似的。她的話里，把這個蘿蔔地，看成是小立家的。
小立抬眼看過去，他不認識這個女孩。聽着女孩的話，就像跟他認識一樣。小立努力的回想一下，他是不是認識這個女孩呢？搜索了那麼一會兒，記憶里找不到這個女孩的印象。
女孩的眼睛瓦亮瓦亮，就像一潭清水，在等着小立話。
小立不知道怎樣回答，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他不看女孩，看着蘿蔔地。他用這樣的一種方式來掩飾自己。
見着小立不說話，只是專注地看着蘿蔔地，女孩當真了，以為這個蘿蔔地就是他家的，她對着小立說，你看你家的蘿蔔地，長勢多好，一個個蘿蔔，就像互相比着一股勁兒，爭着搶着要從地里鑽出來。
說着話，女孩的眼睛也放在蘿蔔地，那一個一個露出身子的蘿蔔，真是吸引一個人，你看它，就像它也在看着你，似乎還在熱情地發着一個邀請，你們幹嘛站着呢，快來摘一個、快來摘一個。
小立想，蘿蔔地要真是他家的就好了。那樣他會慷概大度，一定毫不猶豫，下到地里拔出兩個大蘿蔔，送給面前的這個女孩。
女孩說出來的話，真好聽，要是不給她一點回報，都對不起這個蘿蔔地。
不能不說小立心裡埋着一層遺憾，這個蘿蔔地，要是他家的，那該有多好。聽着女孩的話，他苦於不能下到蘿蔔地，去摘下蘿蔔，來禮遇面前的這個女孩。
女孩不知道小立在想什麼，小立沒要送，她倒爽爽快快，一點沒有怯意的提了出來，她說，我能不能下到蘿蔔地，去拔一個蘿蔔呢？
女孩的眼睛瓦亮瓦亮，像一潭清水，誰能拒絕這樣的一雙眼睛。
小立一下不知哪來的勇氣，他迎視着女孩那雙水潭一樣的眼睛，半點遲頓也沒有，對着女孩說，你不要拔一個，你愛拔幾個，就拔幾個。
後面，小立還有話，他說，這地里的蘿蔔，長出來，可不是擺在那裡給人看的，不就等着有人來拔嗎。
那一刻，小立說出的話，聽不到半點夾生，恍然，他把這個蘿蔔地，看成是他家的了。
得到這話，女孩好像很知足，她對小立說，哪能呢，我只要去拔一個蘿蔔就行。
小立接過話，對着女孩說，你拔兩個吧，就算你也替我拔一個。
不能不說，小立很想品嘗那個地里的蘿蔔，可他苦於不能付諸於行動，這個女孩，恰恰來幫了他一把。
女孩看過來，一雙眼睛瓦亮瓦亮，就像一潭清水。
小立心虛，不敢對視女孩，女孩會不會聽出什麼？
他才知道，他的話，一直在哄騙女孩。
女孩沒多想，一步下到蘿蔔地。
在蘿蔔地，女孩很放鬆，她沒有很快拔蘿蔔，而是左右打量，那一個一個蘿蔔躺臥着，紅綠間隔，真好看，都不知道該拔哪一個。
每一個蘿蔔都可以拔，每一個蘿蔔都親親可人，女孩一眼一眼的看着，都忘記了她下地的目的，就是一眼一眼的在觀賞着。
地邊的小立，莫名的緊張，他不看蘿蔔地，也不看女孩，時時地回頭，蘿蔔地的主人，該不會走來吧。
小立想催促，可話在嗓門，又道不出口。
女孩不再耽誤，終於蹲下身去，拔出一個蘿蔔。拔出的蘿蔔帶出的泥。蘿蔔在手，女孩的臉上一片喜悅。她左右端詳，然後對着小立說，這個蘿蔔好，一定清脆可口，先給你。
小立沒接蘿蔔，臉色一下緋紅，一動也不敢動。他真真切切看見蘿蔔地的主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一下站在跟前，就像一個人會變戲法似的冒出來。
這讓小立手足無措，他最擔心的一幕，不其然出現了。看來他的預感，不是一個無的放矢。
女孩不看蘿蔔地的主人。她也不當他是蘿蔔地的主人。小立不接蘿蔔，讓她摸不着頭腦。
小立用眼光示意，女孩還不明白，她的眼裡就像沒有那個蘿蔔地的主人。
那個蘿蔔地的主人開口了。這個看着沉默寡言的人，說出的話，並不讓人望而生畏，也沒見着他生氣，他不對着女孩，眼睛看着小立，來了話，自己想吃一個蘿蔔，只顧站在一邊，還讓人家女孩動手。
女孩聽着這話，忙着為小立解圍，他家的蘿蔔地嗎。
是嗎？蘿蔔地的主人目光圈着小立，很認真的打量着小立。這時候蘿蔔地的主人，有點讓人望而生畏。
小立窘得無地自容，低下頭，恨不得找一塊地縫鑽進去。他才知道，他充當了一個很不友好的角色。
他不看蘿蔔地的主人。
也不敢看着女孩。
女孩不知道怎麼了，如墜霧裡。她一會看看小立，一會看看蘿蔔地的主人，想找到一個答案。
小立不能無動於衷，只好坦白。
他不想等着蘿蔔地的主人來戳穿，那樣他更會顏面掃地。
輪到那個女孩窘。她忙着去掏衣兜，這是唯一的補救方法。
蘿蔔地的主人說，我不要錢。
話不溫不火。
讓女孩左右不是。
他問女孩，我的蘿蔔好不好？
好。
甜不甜？
甜。
蘿蔔地的主人明白不過來，眼裡布滿出來疑惑，一個蘿蔔，還沒吃，怎麼就說甜？
女孩一張口，都沒假思索，話就出來，這麼水汽琳琳的蘿蔔，不吃，看着，也知道甜。
蘿蔔地的主人咋聽這話，對着女孩看，那張望而生畏的臉，一下雲開霧散，笑出聲來，他指着蘿蔔地，向着女孩說，你的話，倒比蘿蔔還甜，這地里的蘿蔔要是聽了去，可能比我還高興。也算獎勵，我的蘿蔔地對你敞開，你愛怎麼吃就怎麼吃。
又對女孩說，別讓他吃，就讓他站在一邊，看着你，饞着他。
說着話，蘿蔔地的主人開心的就像蘿蔔。
然後，他大步流星的走開了，很放心的把蘿蔔地交給了女孩。
女孩和小立相視一望，一片釋然，才知道誤會了這個蘿蔔地的主人。
他們看着蘿蔔地，一個一個的蘿蔔，紅綠間隔，躺臥在那裡，真像在打着一個招呼，快來摘一個，快來摘一個。
蘿蔔地的蘿蔔是真好。[1]
作者簡介
趙本連，男，安徽淮南人，有小說發表在《安徽文學》、《四川文學》、《短篇小說》，有小小說作品入選《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