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本心(滄江魚)
作品欣賞
草木本心
常聽說草木有本心,這在隱居小房子後我堅信不疑。
陽光硬是跟我家的小陽台較上了勁,往南偏移了角度,加上側面那棵茂密的白皮松和鄰居高大樓房的阻截,將北向的小陽台狠心地拋在陰冷角落。地勢的圈堵,小陽台伸張不開也遷移不了,是陽光的偏心,針對的是小陽台上的花花草草。
那些被我們誠心邀請而來,作為第一代小主培養的多肉植物首先耍起性子。它們空長着小姐的身子,卻養成莽漢的性子。黑法師收斂起傲氣耷拉下腦袋,魯氏石蓮花鬆弛下靚麗的面容,乙女心瘋狂拔節撒潑怨氣……妻子翻書、百度、叨擾友朋、施肥鬆土……一系列措施仍然挽留不住它們溘然而去的腳步,撫慰不了它們跟我們毅然絕交的情緒,在這個我們一家喬遷小房子的新鮮氣氛還未完全消散的日子,集體舉起焦黃的葉片大罷工。罷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去或留,自便吧。
雍容華貴的爬藤玫瑰依然心高氣傲,無視一切,嬌生慣養的它們已經習慣了我們的特殊呵護,沒有表現出太過明顯的情緒,我行我素纏繞着拱形花架,目空一切地綻放,粉的、紅的、紫的,張揚外露、儀態萬方。雍容如貴婦人,可惜只能遠觀,隱藏在鮮花後面的尖刺可不是鬧着玩。拱形花架駐守着小房子門口的石階,形成一道花枝招展的拱門,可供童話中的王子和公主優雅出入。多好的一道鮮花大門,終究沒有等到粉紅童話故事的來臨,卻被我的衝動給焚巢盪穴。那晚酒性闌珊回家,踉蹌穿梭花香縈繞的玫瑰拱門,恍惚中玫瑰花貴婦人的身影投懷送抱而來,嬌羞的臉頰如夢如幻,婀娜的身段如風擺柳,我情不禁一攬入懷。嬌軀入懷,美人瞬間變臉,猙獰狂笑,纖細的手臂突然躥出根根尖刺,狠狠扎進我的手掌我的嘴鼻我的胸膛。惱羞成怒,我用張脈僨興曲解玲香惜玉的氣節。第二天醒來,我看到一地的落英在哀怨的咯血,一地的殘枝在痛苦的呻吟。衝動要受懲罰,錯誤要付出代價,我的卑劣行徑瞬間在家庭局域網發酵,在全家恨鐵不成鋼的口誅筆伐中,在全家痛心疾首的圍追堵截中,我自食其果,再次在針挑箭扎的劇痛中拾殘,在愧疚、懊悔、悲情中埋單。
四棵茉莉花事先不知道我的暴行,就在爬藤玫瑰被肢解後的第三天,攀爬着快遞的三輪車愉快地奔赴小陽台。我揮舞着剪刀咬開一圈一圈厚厚纏裹的布條,茉莉花枝從熟睡中醒來,舒展枝條,把長途跋涉的辛苦抖落成一地土塊。我手掌上滲着血漬的傷疤,仿佛不是傷口而是一種隱喻。在妻子不停歇地諄諄囑託中,我謹小慎微請花入盆見微知著澆水覆土,一步一步裹緊我曾經辣手摧花的機密。茉莉花表現出熱烈情感,飲飽喝足了新鮮的泥土和定根水,用逐漸復元的枝葉一個勁地安撫着我的傷疤。就應該是風聲走漏了消息,幾天後有三棵竟然突兀枯萎,氣絕於塵土,它們選擇自殺方式維護自己的貞潔,打擊我悔罪的救贖。獨剩一棵雖然健壯,花朵卻開得偷偷摸摸,躲在枝葉中窸窸窣窣,將信將疑。
膽兒肥壯的是悄悄混跡泥土不請自來的不知名野草野花。它們不講條件也不講原則更不守規矩,主角還未登場它們就出奇制勝登台亮相,霸屏狹小的花盆舞台,俏皮地伸腰踢腿擠眉弄眼。任憑我們嚴刑拷打,甚至施以拔根斬腰的酷刑,身折根在,根刨籽存,落土紮營,見風舉旗,踏點綻放。這種英勇無畏的壯舉,我們束手無策無計可施之餘,突然「頓悟」——它們的百折不撓鍥而不捨,是否想要傳遞什麼來自遠古的秘密?
最霸道的是炮仗花。它從小陽台旁邊的某個石壁縫裡突然蹦出來,瞬間就侵入進來。它的藤蔓嬌嫩,看似敦厚老實,其實是一群專肆攻城略地的匪徒,一來就是驚天動地,吵吵鬧鬧目中無人喧賓奪主。別看它們盛開着黃澄澄的貴族花朵,絢爛奪目外觀是偽裝,花朵背後暗藏的青蔓包藏禍心,它們伺機而動,見洞就鑽見縫就上,樂於與窗欞屋瓦溜須攀附,精於跟椽子瓦溝摟肩搭背,善於在牆壁磚痕上勾心鬥角,在你忽視了的幾天裡,已經鋪天蓋地披頭散髮在整個小房子的屋頂牆壁走廊。統治稱霸的勃勃野心原形畢露,防不勝防。那氣勢洶洶的陣仗,逼得我不得不揮舞砍刀奮勇反擊,斬斷它們意圖劫持和壓垮我的輸電線路、網絡線路和晾曬衣物鐵架。
金戈鐵馬聲里我披肩斬荊,刀光劍影幕中霎間「殘肢斷臂」橫飛。硝煙散去,鳴金收兵,世界清靜了下來,大獲全勝的我器宇軒昂走過小陽台。靜寂的小陽台沒有想象中迎接勝利將軍歸來的激越、歡呼和吶喊,而是彌散着一股股怪異的氣息:多肉的艾怨、茉莉的猜疑、玫瑰的怨恨、炮仗花的驚慌、野草野花的失望……
有人說佛教悲憫一切有眼睛的生命,心疼世間的一切「有情」——這是指一切動物,也包括人。
佛光普照是否也會有漏洞?
作者簡介
楊永平,常用筆名,滄江魚,一個喜歡用腳和筆進行思考的彝族小伙,1995年參加工作,先教書,後進入機關,從事過8年文藝刊物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