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時世(徐瑞晨)
作品欣賞
艱難時世
母親走了。在這個艱難時世上,母親堅忍地活過整整一百年,終於拍拍手,義無反顧地走了。
12月8日晚上,妹妹幫母親沐洗過,我像往常一樣拍拍她瘦削的臉頰說,好好睡覺,乖乖的,聽話。母親卻睜着眼睛看着我們,好象有很多話要告訴我們。我當然不知道這是母子間最後一次親情相對,這一陣走馬燈似的到處趕場子開會,寫論文,太困了。我躺到床上,很快就沉沉入夢。半夜裡,妹妹慌張地把我叫醒,說母親的呼吸有些異常。我一骨碌爬起來,來到母親床前。母親側身而臥,就像昨晚入睡時一樣,但本能告訴我,母親要走了。我跪在母親床前,輕輕地說,媽媽,你受夠了一百年的苦,現在,你就請安詳地去西方極樂世界吧,我和妹妹為您送行。眼淚流下來,但我忍住了哭泣,我帶上房門,將忍不住悲傷的妹妹們帶到客廳里,而讓母親安靜地踏上去另一個世界的征程。
母親走後,很多朋友安慰我說,老太太一百歲了,你要好好的,不要難過。但我沒法不難過。這些日子裡,當我獨處的時候,我的眼前總是晃動着母親顛着她半小的解放腳,在客廳里蹣跚來去的身影。我坐在樓上書房里,總能聽到母親在樓下的自言自語。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母親走了,我們再也看不到她了,再也聽不到她在世時我們很是厭煩的翻箱倒櫃的聲音。對着虛空,我嘴裡喃喃,媽媽,你在哪裡?你想我們嗎?又想起這些年總有朋友羨慕地對我說,多好啊,你六十多歲了居然還有媽媽。我現在才意識到,他們的羨慕是真切的,直到這時,我才真正體會到,一個人無論活到多大年紀,只要媽媽還在,他總是幸福的孩子。只是,當母親很少有人會體會到這種幸福的真實存在。
母親祖籍安慶小東門張家,外祖母一生育有兩雙兒女,母親是最小的一個。外祖父職業不詳,所知道的是,在母親出生的前一年,外祖父便帶着一家從安慶移居江南和悅洲,住四宮殿街。命運多舛,母親不滿周歲,外祖父即離開人世。當時大舅不到九歲,且雙目失明,比母親長二歲的小舅剛落地走路。面對如此絕境,外祖母靠替人縫縫補補,獨自撫養着四個兒女。在重男輕女的時代,性格剛強的外祖母將小舅送到一家私塾,六歲的母親和尚未及笄的大姨先後被送人做了童養媳。
這段歷史,直到去年我去屯溪表弟家,才從小舅生前所寫的一文自傳中略知一二。母親健康時,曾給我講過很多老黃家的歷史。母親是講故事的高手,我一直認為,我的文學才能得益於母親的遺傳。母親所說的老黃家的歷史,很多都被我寫進了小說。現在讓我後悔不已的是,我一直沒向母親打聽她們張家的歷史,這是作為兒子的無法原諒的錯誤,也是我們兄妹們無法彌補的損失。現在,母親走了,我們再也無法傾聽到母親栩栩如生地講述那一個個家族的傳奇,因此,我也一直無法知道,母親被送去做童養媳的,究竟是怎樣的人家。母親後來又是怎樣在她十七歲那年遇到父親,終於有了一個有着我們這諸多兄弟姐妹的大家庭。
作者簡介
徐瑞晨,必讀社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