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婷詩歌《給兒子的臨別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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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我兒子一家》時,孩子剛5歲。從那時到現在,隨着孩子的成長,我陸續寫了不少與他有關的文字。有時孩子跟我開玩笑:媽媽,我是你的搖錢樹。今年他上高二,馬上就要進入高三。我和他合作了一本書,將放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兩代人叢書》里。兒子沒有專門為這本書寫過任何文字,只是收集了他的周記、作文、書信、班刊和學習成績單等等"歷史資料",當然還有他的光屁股相片。
明年兒子如果考上大學,就會遠走高飛。曾經非常想到北京北京念書,因為他自以為跟北方孩子十分投緣,其實他認識的只是父母的朋友,以及朋友們的孩子。最近他又琢磨着要報考本市大學,圖的是離家近,「至少衣服被褥可以帶回家洗,還可以常常吃頓好的。」兒子投放在餐桌上的注意力,一向僅次於中球場。
兒子生長在鼓浪嶼,高中以後才到廈門去,那不過是比鼓浪嶼稍大一點的島嶼罷了。學校不設寄宿,每天吃了早餐趕乘5分鐘渡輪轉公車去上學,中午吃快餐,餓狼一樣撲回家吃晚飯。寒暑假我們儘量帶他出門旅遊,朋友聚會都有他的一席之地,他的性格相對開朗活潑。但是,我和他老爸自認都有不同程度的「孤島
意識」 ,加上獨生子女多數有一點自閉,我慫恿他到北方讀書(在福建人看來,江西、浙江就算北方了),經歷不同的生活環境,鍛煉生存能力。
只要設想兒子離家(其實還有一年多),不由心中發虛,好像要挖掉一大塊肉似的。已不需為他「臨行密密縫」,ADIDAS的衣服不及穿破,就換了POLO。做母親的,滿腹仍然「意恐遲遲歸」的吩咐,只怕兒子不耐炙人的「三春暉」先溜遠了「寸草心」。為使自己屆時不亂了陣腳,題詞在此。
第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有一天兒子回家的時間超過預算,他解釋說:「到本區幼兒園看望丈母娘哩.」實際上他是去完成規定的社會實踐,教娃娃們唱歌。有時他裝出一臉沮喪以示清白:「我從小到大都沒談過戀愛,豈不是太沒有面子了。」
好吧兒子,愛情遲早會來臨。有時像春雨,潤物細無聲,等你覺醒,它已根深葉茂;有時像一記重槌,當胸一杵,頂得你耳嗚目眩,心碎腸斷;有時像颱風過境,既是烈焰般的轟轟烈烈,也具有毀滅性的一面;更多的是普通人的愛情,遊戲般的挫折和考驗,小小的驚喜和甜蜜,平淡、庸常、瑣碎,然而持久。
我不信任中學時代的戀愛。高中功課緊張,壓力大,需要付出全部精力和時間。尤其前景未明,你很難預測你的心上人會不會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更難預測你們有沒有足夠的愛情,來忍受至少四年的分離,包括抵擋其他誘惑。我還不至於土到一提談戀愛就考慮天長地久,但我也不能新潮到把愛或者情當摩登時尚或一劑精神瀉藥。不管初戀成功或失敗,不管它是一生一世或者僅僅是過眼煙雲,都必須真誠對待,才不會辱沒了你和你所愛的人。
既然避孕套已發放到某些較開明的大學校園,朝夕相處的大學生活,將在青春期的男女之間燃點什麼熱度的情感,孩子們有更多的信心和空間自己選擇。他們不願讓父母參與,以此作為獨立宣言。
我的忠告是:第一次性經驗(文明說法叫第一次親密接觸),最好是和你所愛的人。這會使你對*愛認識有比較健康的、和諧的、美好的開端,避免造成心理損傷。如果女朋友懷孕了怎麼辦?你們兩個好好商量,共同做出決定要不要這個孩子,然後取得父母的諒解和幫助。根據中國國情,這類事通常認為是女孩子吃虧,因此她的父母比較難以接受,往往需要時間溝通。兒子,如果是這樣,無論你們打算結婚與否,你都可以指望我們的理解和尊重,在經濟和道義上得到完全的支持。我們將以你的幸福為幸福,因此會盡最大努力來愛你所愛的人,無論我們之間的生活方式和觀念有多大的差異。
第二,吸煙何止危害健康?!
我的父兄不吸煙,丈夫和公公亦無煙史,家中一直是天然無煙區。偶爾夜歸,見男童三兩,縮在黑巷裡,輪流吸着煙頭,不由擔心起來。問兒子:「你是不是覺得抽煙很神秘?如果你和班上男同學想知道什麼叫吸煙,就邀請他們到家裡來,我買包好煙,你們可以安全地嘗試。」這只是像接種疫苗一樣,試圖給孩子提高對香煙的免疫力。因此還需鄭重告誡:「當然,必須到此為止。」
兒子對這項新出台的家庭開放政策只是嘻嘻一笑:「媽媽你忘了我有多嚴重的過敏性鼻炎,煙只有熏老鼠的功能,哪還有香的效果?」
可我不知道兒子離家後,會不會在環境的壓力下和誘惑下改變初衷?只要他吸煙,就有可能接觸毒品。國內外有那麼多報道,都是關於毒販子將混了毒品的香煙免費發放給孩子們,最後孩子們淪落成為他們的囊中之物。我對毒品深惡痛絕勢不兩立,令我忘記恐懼,然而積極防衛卻必不可少。
因此兒子,如果你發現已自覺不自覺染上毒癮,你要鼓起勇氣,全身心投入一場嚴酷鬥爭,為挽救自己生命、前途和幸福而永遠不要氣餒,永遠不要放棄。如果這樣(我但願假設永遠只是假設),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爭,是一個家庭,乃至全社會的共同殲滅戰。你將得到所有正義力量的援助,你的父母將不惜一切代價,緊緊握住你的手,直到你徹底擺脫惡魔的陰影。
第三,是哪一隻手,放在你的肩膀上?
兒子,無論你遇到什麼,失戀、傷痛、過失、吸毒、戰爭,我都將義無反顧保持精力和信心,為你的康復與你一起努力鬥爭。任何時候你感到孤單,渴求溫暖,你都會看到身後有我,你從不遠離永不失望的母親。
像你的同代人一樣,你是我們的獨生兒子。我們一直鼓勵你和同齡孩子交朋友,為你舉辦PARTY,支持你參加學校各項活動;不問給你打電話的是誰,僅適當管制時間,因為你有功課,而我們也需要電話。物自己從依賴友情,上帝慷慨賜予我許多肝膽相照的朋友,他們不但是我一生最大的財富,其柔光淡彩,同樣蔭護在你成長的過程中。
我深信兒子將有自己的好朋友,不管是紅顏知己還是管鮑之交,相知、默契、忠誠而久遠。我是一個中國母親,接受得更多是傳統教育,多次因文化交流進出西方國家,使我對同性戀問題感受良深。據有關研究報道,說同性戀是由於遺傳基因所決定,不完全歸結為病態,是一種生理現象,不能以正常或不正常來區分同性戀者。但是即使在西方,如果兒子17歲了還沒有女朋友,父母便有些憂心忡忡。無論他們用民主思想如何說服自己,想到孩子的一生將遇到那麼多的壓力,沒有家庭,沒有後代,求職謀生的坎坷淒涼,親朋的疏離斜視,有哪個媽媽內心不悲痛欲絕?
杯弓蛇影的我仔細觀察者,看來兒子沒有這個傾向。他對女生的興趣和評判,對男生的欣賞和交往,都和大多數男孩子一樣。
兒子,將來你會住到男生宿舍里,有許多晨昏相見的室友。相互投緣就建立友誼,不太喜歡就以禮相待,哪怕口角摩擦,都很正常。如果哪一個男孩的熱情里摻有其他成分(這一種接觸很容易分辨),兒子,你可以私下坦率告訴他,你有女朋友了。可能這是謊言,你僅是在表白你的性愛方式,而且考慮到不傷害別人。我憧憬並期待你的愛情瓜熟蒂落,不要輕易讓別的什麼贗品代替。
我將無限欣喜歡迎我的兒子,當他挽着一個姑娘的肩膀,把她帶到家裡。
兒子從我的肩後看到這段文字,補充說:「更有可能的是,我只會抱回一個小BABY,說:請你暫時收養我的孩子吧,媽媽。」
呵,兒子,我很願意。[1]
舒婷簡介
舒婷(1952- ),原名龔佩瑜,出版的詩集有《雙桅船》(1982)、《舒婷顧城抒情詩選》(1982)、《會唱歌的鳶尾花》(1986)、《始祖鳥》(1992)、《舒婷的詩》(1994)。
舒婷,原名龔佩瑜,1952年出生於福建廈門石碼鎮,朦朧詩派的代表作家之一,[[<<致橡樹>>]]是朦朧詩潮的代表作之一,與北島、顧城齊名。1969年下鄉插隊,1972年返城當工人。1979年開始發表詩歌作品。1980年至福建省文聯工作,從事專業寫作。著有詩集《雙桅船》、《會唱歌的鳶尾花》、《始祖鳥》,散文集《心煙》、《秋天的情緒》、《硬骨凌霄》、《露珠里的「詩想」》、《舒婷文集》(3卷)等。詩歌《《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獲1980年全國中青年優秀詩歌作品獎,《雙桅船》獲全國首屆新詩優秀詩集獎、1993年莊重文文學獎。
舒婷長於自我情感律動的內省、在把捉複雜細緻的情感體驗方面特別表現出女性獨有的敏感。情感的複雜、豐富性常常通過假設、讓步等特殊句式表現得曲折盡致。舒婷又能在一些常常被人們漠視的常規現象中發現尖銳深刻的詩化哲理(《神女峰》、《惠安女子》),並把這種發現寫得既富有思辯力量,又楚楚動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