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是圓的(冷月)
作品欣賞
臘月是圓的
冬夜漫長,窗外靜寂,整座小城都在沉睡。半夢半醒之間,回憶的閘門悄然打開,往事如潮,漫涌而來。
兒時,最愛的季節是冬天,尤其是臘月。儘管臘月寒氣逼人,耳朵都快凍掉了,但我仍是快樂的。清晨走在上學路上,從嘴裡不停地哈出白氣,看那些白氣在空中打着旋兒飄散;踩着地面上薄薄的冰塊,嚓嚓地響,像音樂一般。最盼望的是傍晚放學回家,天還沒黑,村子裡薄霧繚繞,到處炊煙裊裊,家家戶戶飄出臘肉香,整個村子都被香霧籠罩着。加快步伐往家趕,推開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堂屋裡火爐燒得正旺,爐上燉着骨頭湯,香氣撲鼻。桌上放着一大筲箕蔬菜,一碗瘦肉或香腸。忙了一年,父母終於能從繁重的農活中解脫出來,有了一段閒暇時光。臘月,日子便有滋有味起來。父親給我們做好吃的:炸酥肉、蒸燒白、蒸粉蒸肉,這些都是平時沒吃到過的,尤其新奇。最喜愛的還是家常火鍋。父親把一口小鐵鍋放到爐子上,先放進一大勺雪白的豬油,油化了,再撒上辣椒、花椒、姜、蒜等翻炒,然後加上醬油等佐料,最後倒進一瓢骨頭湯,湯色瞬間紅潤起來。等到湯沸了,在鍋里跳起舞來,肉片、肥腸、豬肝等就下鍋了。吃完肉,再燙一些剛從地里砍回來的蔬菜,卷心白、黃秧白,全是水淋淋的,翠嫩欲滴。雖然那火鍋極其簡單,味道也不夠醇厚,但一家人圍着旺旺的火爐,一邊煮一邊吃,一邊說着話,是那樣溫暖。二狗和鐵三打煙盒兒把凍瘡打破了,王二叔的牛產仔了,張眼鏡兒的大兒子要娶新媳婦了…….屋裡暖烘烘的,渾身熱乎乎的,所有寒氣都煙消雲散。那是我對臘月最美好的記憶。
菜足飯飽,母親就在爐子上燒一大鍋熱水。水咕咕冒泡的時候,父親就端來大木盆,洗完臉我們就圍着大木盆燙腳。小時候很怕燙,但是母親卻非要抓住我的腳丫子使勁往熱水裡按,燙得我大呼小叫,不斷掙扎,但也無濟於事。母親一面手腳並用按壓我的腳,一面念叨:「瞧這腳,冷得雪條兒似的!還不燙,長了凍瘡爛了,疼死你!」拗不過母親,我放棄抵抗,漸漸地,也就適應了,竟捨不得離開了。有時候我和弟弟踩水玩,冷不防把洗腳水濺得滿頭滿臉,免不了挨上一巴掌。伸伸舌頭做個鬼臉,繼續玩水。洗腳水徹底涼了才戀戀不捨地離開。父親端着水去外面倒,搖搖晃晃的,有時裡面有個碎了的月亮。
隨後,父母看電視,我寫作業。母親提來灰籠放到我腳邊。灰籠是一種當時鄉下普遍使用的簡易烤火工具,竹編的外殼,有提手,圓口,裡面放一個陶盆,陶盆里擱上燒紅的木炭,蓋上一層柴灰,那木炭就一直暖烘烘地紅着,直到變成灰燼。八九點的夜便寂了,風在窗外徘徊,樹葉簌簌作響,而我沉浸在溫暖中。
俗話說「臘半月,正半年」,臘月總是梭子一般溜得飛快。一年一年,我們漸漸長大,漸行漸遠。走的走了,老的老了,去的去了,村子變得安靜、蕭條。我總想起十餘年前的村子,仿佛掉了牙的老祖母,枯黃的草是她的頭髮,彎曲的田埂是她癟着的嘴,長滿蒿草的土地是她佝僂的背,積滿污泥的池塘是她渾濁的眼睛——老那麼睜着,痴痴地望向村口的路……許多房子都空着,年久失修,垮塌了。我家的老房子也沒能倖免遇難,突然之間就覺得我是沒根的人了,有幾年我都沒回去看一眼。
今年,又到臘月,快過年了,一位多年沒見的髮小琴琴居然七彎八拐找到我,叫我回村里吃年飯,說有好多許久沒見的小夥伴參加。我欣然前往。進了村子才發現,這幾年村裡的變化竟如此大!泥濘的小路早變成了平整的水泥路,通向各家各戶的院子。過去風雨飄搖的老房子搖身一變,變成了一棟棟造型別致的小別墅,以前修的小洋樓也粉刷一新,房頂立着太陽能熱水器。雖是冬天,田野並不寂寞,一張張白色的塑料膜給它們穿上了暖和的衣服,朦朦朧朧里,綠色的蔬菜和花草正在萌芽。聽琴琴說,她和丈夫這幾年承包了幾十畝地,專門種花草,收入還不錯。還有專門種水果的、種蔬菜的,瞧,這一片是潘四兒的草莓園,那一片是鐵三兒的蟠桃園。我不禁對這群讓鄉村重新恢復生機的「拓荒者」肅然起敬!
飯桌上,雞鴨魚肉,應有盡有;歡聲笑語,熱鬧非凡。琴琴打開院裡的彩燈,又搬出一箱煙花,叫大家放起來。隨着一聲聲巨響,五彩的煙花升到空中,絢麗多姿。周圍院子裡的煙花也相繼飛上天空。看着眼前簇新的小別墅,望着不遠處的點點燈火,我的心充滿喜悅和振奮。
多麼美好的臘月啊![1]
作者簡介
冷月,本名伍安平,璧山區文星實驗小學教師,璧山區作協會員,重慶市新詩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