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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車的記憶(米抗戰)

老班車的記憶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老班車的記憶》中國當代作家米抗戰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老班車的記憶

嘀,嘀,嘀,連着三聲長長的車笛,村里所有的公雞都啞了腔,就聽見老班車突突突的聲響,空氣中浮動起時濃時淡的柴油味,要啟程了,一整夜涼氣襲身,老班車需要熱熱身。

黎明前的夜空繁星萬點,好似無數惺忪的睡眼,小村周遭的山樑依舊沉浸在濃重的夜色里,又黑又堅實,有如一錠巨大的徽墨。在這高原深處的小村里,一天就這一趟班車,趕車的人都起得極早。在公雞都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時分,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小村的街口已經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好似有人不斷地來,又有人來了又走,開門的聲音,關門的聲音,偶爾會伴着一聲長長的咳嗽,撂下一連串囑咐的話。

來的人都往古槐矗立的路口聚集,這裡是老班車的必停之地。或立或蹲,隔着濃厚的夜色,誰也看不清誰,僅憑着彼此熟悉的聲息辨識對方,很快就能清楚哪個是白鬍子的老莊,哪個是偏分頭的梁子,哪個是田喜的二女子,哪個是聯社的蕞小子。這些聚在一起的人,有的去打工,有的去探親,有的去瞧病,還有的去上學,或者去賣自己的麥谷果蔬,出行的目的不同,行李也就各異,或圓或方,或長或短,或硬或軟,或惜若珍寶,層層遮護,或隨手一丟,任由擠壓,有的索性以行囊為座,一屁股坐在上面,能舒坦一會兒,且舒坦一會兒。

老班車突突地響了好一陣子,此刻又靜得一點聲息也沒有,就聞見柴油的味道愈來愈濃。性子急的人就問,車咋還不來?該不會又耍啥嘛噠了?回話的人就說,急個啥,人上了年紀還得慢三分,何況車呢?安安的!

車還得在等。趁着這一小會兒工夫,便有人相互打問,因何要出這一趟兒的?是要往縣城裡去,還是要到更遠一些的咸陽、西安?言來語去,問者問,答者答,說說笑笑,歡歡喜喜,很快就結了伴,有了同路人,相互就有了照應,不再憂煩旅途的無聊與孤單。這般閒聊是極易被推向高潮的,等待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走……一股昏黃的燈光豁開黢黑的夜色自遠而近,近到跟前時竟逼得人睜不開眼,有人受不住又重新退回暗處。吱,哧,咔嗒,短促的三聲,車停了,門開了,寬大的車廂橫在眾人面前,車窗里流瀉出蠟黃的燈光,老老少少的面容和身影在燈光里攢動,一個個相跟着上了車,坐的坐,站的站,都還忙着,說的,笑的,吃的,喝的,抽煙的,人多行李也多,座位下、頭頂上滿是的,體積更大一些的,譬如被褥、木箱、竹筐、自行車等,則需要攀上車後的貨梯捆綁在車頂上,雖搖搖晃晃,卻經得起幾十里路顛簸,從不會散落。

良久,天色已透出微微淡淡的藍色,人與物才置擺停當,咔嗒,吱,嗚,又是短促的三聲,車子在始終處於高潮狀態的嘈雜聲中開動了,一顛一簸地攀上雞娃嶺,繞過牛角灣,衝着東邊那一抹魚肚白去了。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老班車已經奔馳在距離九嵕山十多公里的黃土坡上,車輪與坡頭上的紅日一起滾動……經過一段長長的坡路顛簸,一車的人與物似乎都顛牢實了。車廂里,說話的聲音仍有,但比起先前卻細小了不少,較之更宏大的是渾厚而低沉的鼾聲,一縷縷輕柔而清澈的朝暉從車窗里投進來,落在他們的額頭、臉頰上,一閃一閃的,忽明忽暗。再看窗外,遠遠近近的山嶺仿佛披了一層艷紅的輕紗。

借着漸漸亮堂起來的天色,就看清了這一輛白色的「揚子江」牌客車,車漆斑駁不堪,看上去頗有些年頭了。車身飽滿圓潤,寬大的玻璃「額頭」上,用紅油漆刷出幾個歪歪扭扭的帶有些許飛白的粗體字:米家,禮泉,都是地名,一邊是鄉村,一邊是城市,一個單趟四十多里地。車子沿着斜斜的黃土坡一路奔馳,車身愈顛,車窗愈響,咔咔的聲響令人生怕,通常膽小的女人是不會臨窗而坐的。最是刺耳的該是時斷時續的車笛聲,響起來儘是破音,與絲絲拉拉的電流聲混響在一起極傷耳朵!再說車門,總關不嚴實,冬天灌風,夏天竄雨,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句順口溜:關門靠液壓,開門靠手拉,要是老咔嗒,抬腳踢兩下。但凡坐慣了老班車的人,都聽說過這一句順口溜,可就是沒人談嫌它的破舊。

吱,哧,咔嗒,說話間,老班車載着一車老老少少過了泥河大橋,又繞了一圈三角公園,左搖右晃地停進了縣客運站。「睡的醒醒,醒的快下,縣城到咧!」司機一聲高亢的吼叫,結束了漫長的顛簸旅程。車廂里開始人頭攢動,不一會兒就空蕩蕩的了,下了車的人群三三兩兩地滲入縣城的角角落落。

在這座小縣城,興華街最熱鬧,較像樣的幾家店鋪都在這裡。一家百貨商店,名叫「新時代」,上下三層,貨架上,銀色的手電筒,彩色的暖水瓶,黑色的收音機、藍色的搪瓷碗……櫃檯上,展開着紅紅綠綠的碎花棉布,格子床單,大花被面,一塊比一塊鮮淨,一塊比一塊亮堂,看着又美又喜慶。走過這裡的人,都像是看見了自己夢裡的生活,光是愛不釋手撫摸一陣子總是不夠的,還要眉開眼笑地在臉上貼一貼,這一貼就真把自己貼進夢裡去了。來到縣城的女人們,大多都會雲集在這裡,來來回回地看,只看不買,圖的就是個喜歡。而男人們的頭一站,一定是奔着老馬家的秦風樓去了,那是一家牛羊肉泡饃館,從裡面走出來的人嘴邊油汪汪的,飽嗝一聲接一聲。坐在裡面的人又是掰饃又是喝湯,門外人的肚子就咕嚕嚕作響,這響聲是帶着鈎子的,鈎住就走不了。那年月日子都難,能進去咥一回得有多體面,吃罷捨不得擦嘴的大有人在。

沿興華街往南邊去,就是城裡人引以為豪的報時大樓,作為全縣第一高度的地標性建築,着實讓鄉下人開了眼界,也讓人城裡人平添了一份傲慢。還有一家照相館,就在這樓旁邊,好似專為鄉下人開的,光顧的人絡繹不絕,生意十分火爆。明淨的玻璃櫥窗里,掛滿了四面八方鄉下人的相片,他們或獨照或合影,都以報時大樓為背景,喜滋滋,樂呵呵,滿臉堆笑。取了相片的人也都是同樣的表情,他們一邊走一邊沉浸在自己純純粹粹的幸福當中,根本顧不上城裡人是個什麼眼神。他們要把城裡人引以為豪的報時大樓揣進懷裡,帶回高原深處的小山村。在那裡,這樣的一張照片,將會成為一份能夠翱翔雲端的自豪。那一刻的滋味,久居縣城的人是永遠也體會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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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米抗戰,男,江蘇三強律師事務所律師,蘇州大學法律碩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