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記(麥瑜)
作品欣賞
老屋記
老屋是我家的老宅子，在故鄉的老村，坐南朝北，兩間瓦房，廳堂和伯父家共處。老屋很矮很小，前後各一個窗，很小，光線不是很好，天色稍晚，屋裡就黑洞洞的，有些嚇人。白天，老屋視野開闊，通往外面的一條村道，行人來來往往；屋前的小河，河水清澈，河上的小石橋下，無論白天黑夜，泊着漁網；河面上，清風徐徐，白鶴飛來飛去，河兩岸稻田遍布，一幅田園風光。小屋的位置得天獨厚，閱盡了鄉村景色。
老村村子很大，依山傍海，有二十多個生產隊，好幾千人。村裡有一所學校，小學、初中、高中，一應俱全。教學質量不差，鄰村的孩子，也慕名而來求學。我讀小學的那幾年，母親因為養病，搬到公社（現稱鎮）上父親工作的單位去，帶走了兩個年幼的弟弟，留下我和姐姐在家鄉讀書。我和姐姐倆人住在老屋，一人一間。當時，為照顧我們姐弟的生活，母親讓外婆過來和我們住。因為我年紀較小，這樣，在我那間屋子裡，搭起了一張小床，外婆就我和住一起。
每天黃昏，外婆總是在我們放學之前來到老屋，煮好飯。又趕回家去，晚上再來老屋過夜，第二天早早起床，煮好上午的飯，等我們去上學之後，又匆忙趕回家去。天天如此，很是辛苦。外婆脾氣很好，講話慢條斯理，非常慈祥。那時的冬天特冷，衣服不多，更沒有外套，一條稍厚一點的土布衣服，就是一套不錯的冬裝了。早上起來，天氣很冷的那時候，我經常戴上一頂小軍帽，和煮飯的外婆一起烤火。外婆給我挪地方，時不時摸摸我的頭，問：「儂還冷否？」目光充滿慈愛。我覺得外婆忒親。等飯煮好了，我匆匆吃完早飯，再烤一遍火，戴上帽子，就快步沖向冷冷的通往學校的小路。
小學畢業的那一年，正趕上舉國上下掀起學習的熱潮。當時班裡倡導晨讀，我也加入其中晨讀的隊伍中。每天早早起床，拿着煤油燈，趕往學校。外婆看在眼裡，心裡很高興。為了煮飯，她起得更早了。晚上，我在煤油燈下看書寫作業。看着寫着，有時太困了，禁不住打起瞌睡，外婆總是心痛地勸我：「儂困了就睡吧，別太累了！」
有一天，外婆帶來了幾條魚。是舅舅捕的，他還捎來舅舅的話，說他那裡有不少書，要是我想看，隨時可以去拿。我很納悶：我什時向舅舅借書了？外婆笑着解釋。原來，她把我用功學習的事告訴了舅舅，舅舅聽了很高興，他勉勵我，只要儂堅持下去，長大了一定會有出息的。外婆還談到舅舅以前用功讀書的故事，惋惜貧寒的家境和舅舅的輟學。我這才知道，舅舅原來是老三屆沒畢業的高中生。怪不得他逢年過節經常幫人家寫對聯，農忙之餘經常看書，興趣來了還來一段「三國」，在村民眼裡，滿有文化的。
時光飛快消逝。憑着我在老屋裡學習的那股勁，小學畢業時，我考上了公社中學（現在稱鎮中），當年全村只有7個學生考上，我成了其中的七分之一。得知這好消息，外婆臉上掛滿了笑容。那天下午，不等到黃昏，她提着一個菜籃子，早早來到老屋，籃子裡有十幾個鴨蛋。她說要慰勞我，給我蒸荷包蛋。晚飯的時候，外婆特意給我多夾了兩個，姐姐開玩笑說外婆偏心。外婆笑着說：「儂比你用功，要不，你也考個公社學校試試？」我吃着外婆親手做的荷包蛋，味道美極了，心裡也甜極了。
此後，我離開了老屋，到離家幾里之外的公社中學去讀書。過了一年，家裡的境況稍微好轉，姐姐也轉到了公社中學。這樣，剩了老屋，由外婆看管，打掃。幾年後，我考上了大學，而父母在家鄉公路兩旁的新村蓋起了新宅子。從此，我就一直沒回過老屋。後來，外婆去世了，老屋空空如也，再也沒人居住了。年復一年，老屋慢慢破敗了。漸漸地，老屋也從我們姐弟的話題中完全消失了。
有一年，妻嫁過來。一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母親不知不覺地談到了老屋，談到外婆的好。妻才知道我家還有老屋。第二天，妻纏着我帶她去看老屋。我這才又想起了到闊別多年的老屋。沿着長長的村道，過了小石橋，橋下清澈的河水已變成黑色，儼然死水一潭。再往前一看，我的心不禁鬱悶起來：老屋已經看不到，原來開闊的前庭已被一幢幢樓房遮住了。通往老屋的道路似乎也沒有了。我拉着妻的手，憑着當年的記憶，在拐來拐去之後，終於看見了老屋。啊，可憐的老屋！當年開闊的庭院變得太侷促了，還種着葫蘆瓜，瓜藤架下，長着些雜草。我倆低着頭，穿過那瓜架。站在台階下，低矮的老屋，布滿了蜘蛛網，一兩處牆體已經頹圮，門窗破敗不堪。門前堆滿了雜物。沒了當年的痕跡。
我的心不禁淒涼起來。「儂困了就睡覺吧，別太累着！」我耳際突然飄過外婆當年的話語，恍惚中又看見她那蒼老黑瘦的身影，心底霎時湧進了人屋俱亡的的傷感。「別看了，走吧！」我攥緊妻子的手，妻也許體會到我此時的心情，無言地跟了出來。臨出門口的時候，卻意外地遇到了堂嫂，我叫了「大嫂」一聲，然後把妻介紹給她認識，她顯得很高興，非常熱情地邀請我們留下吃飯。但因為老屋的陰影，我們和她寒暄了幾句，就藉口離開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回老屋了。二十多年又過去了，我已人到中年。現在，家裡又蓋起了新樓房，當年的新宅子又成了新的老屋。而老母親也主動地變成了當年的外婆，看管起新的老屋來，仿佛重複着昨天的故事。
唉！我又再一次想起老屋，不知道它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1]
作者簡介
麥瑜，男，1968年9月生，籍貫海南樂東，海南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