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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柳编与父亲(𬜬红伟)

老家、柳编与父亲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老家、柳编与父亲中国当代作家𬜬红伟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老家、柳编与父亲

秋末西风落叶时,大片大片成熟的杞柳,着一身紫绿的冬装,成捆成捆地收割后,带着沉甸甸的希望,像个被娶回来的新娘,被深情的土宠着,护着地坉起来……

春来莺飞草长天,当杞柳换上了翠绿的春衫,怀中抱起了白胖中透着绿的毛絮时,人们再将它从土里重新挖出来。经过脱皮整理后,一根根,一片片,白雪一般或躺或站于陌上与巷边。还有,乡间合着丝丝苦柳味的清新空气……

这一切,一直都是我记忆中,童年与老家的背景。

文登的柳编业,源于二甲村,盛在嶅山村。当年,二甲村与嶅山村同属于高村乡的村队,是一对彼倡此和的柳编姊妹村。漏说了谁,都难以将文登柳编史的起落兴衰涵结完整。很幸运,我老家正是两个柳编村之一的嶅山村。那时,嶅山的柳编工艺品曾是华北、东北以及山东各地的热销品,它足足火红了五、六、七十年代的三十多个年头。

文登的柳编可追溯到明末清初,原起于二甲村,次现于嶅山村,至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两村的柳编手艺人,都是以三五或七八人自愿结伙成组的,农闲相聚,伐枝拉条。他们家族相传,邻里相授,从而世代沿袭而来。柳编品都是以台箱、簸箕和方的、圆的笸箩等家常用件为主的。后来,与两村邻近的沙柳村、岭上董家村又有人开始求师于柳编手艺

上世纪四十年代,父亲还在少年时,爷爷就让他拜村里的老柳编工匠为师傅,学习在当时看来,能赚养家钱的这热门手艺。学成之后,每逢高村集,父亲都会把自己编了一个集空的各种柳编品,拿到集市上卖掉。回来时,再给爷爷奶奶带回一斤肉,或是两条鱼,要不就是三斤迎时的瓜果。剩下的钱,一五一十地再交给爷爷。每每此时,爷爷奶奶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解放后,嶅山与二甲两村的柳编业,分别以华生生产社和聚生生产社名扬文登及周边区域。两个柳编生产社的产品,从单一的家用小品,拓展到家具类的柳条箱,公用类供矿山、码头工人使用的柳编安全帽。当时聚生生产社出品的柳条箱,是先编好了六个独立单片后,再拿到烟台找专人缝合成箱子的。而后起之秀的华生生产社里,有个名叫殷桂资的柳编师傅,独创了上下四面浑然一体的柳编箱编制工艺,并在柳条箱底的四个角上,分别箍上四个红色三角窝铁。让新型柳条箱的美观耐用水准,大大地超出了聚生生产社的六片缝合的老式柳编箱。一时间,嶅山华生生产社的新型整体柳编箱,名声大噪,供不应求。其合作社规模,也很快超出了二甲村的聚生生产合作社。

1953年政府开始倡导办手工业合作社,文登县人民政府将二甲村的聚生生产社,与嶅山村的华生生产社合并到嶅山村,成立了专生产柳编的聚生生产合作社。其负责人,分别是二甲村的周培梦和嶅山村的𬜬连重。合作社的柳编工人最多时,能达到一百多人。生产的柳编箱畅销于大连、沈阳、长春等地,柳编安全帽在大连、鞍山等码头、矿山工人多的城市地区也是供不应求。嶅山村聚生柳编生产合作社,一直到红火到五十年代末才解体。此后,我村又成立村办柳编副业组,继续柳编加工。

自我记事起,父亲就常年在潮湿阴暗的地窨子里忙活。每天晚上,父亲都会根据第二天柳编制品的种类和大小特点,将适量适合的干柳条入缸浸泡,使其在编制的过程中柔软不易断裂。浸泡变软后,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白柳条在父亲一双粗糙的大手里,经过穿、缉、拧、系、编、织、缠、绞等多道工序后,簸箕、台箱、笊篱、斗笆、饭盛、元宝拐篓、柳条箱、柳条安全帽等,便会一件件地成型,一件件的有了它们自己的名字和使命。

记得那时大队柳编副业组有一间熏蒸室,蒸室的外面还有好几个十几、二十几平米不等的水泥池子。有专门的人负责把各组编好的柳编制品先洗刷晾干,然后放进蒸室里去,再在一个容器里放上点燃的硫磺,让硫磺散发出来的烟气为柳编件们熏蒸。大约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后,再将它们拿出来晾晒。这些经过熏蒸和晾晒的柳编,便不会再生虫、变形、发霉和褪色了。

父亲是村里柳条副业组里的柳编工,每天以柳编来挣养家糊口的公分。这个时候,嶅山村的柳条箱子依旧出名,除继续过海销往东北以外,柳条箱也是当时姑娘们出嫁的得意陪送。记得,许多外地人都慕名过来为自家女儿订购我村的柳编条箱。除此之外,簸箕、抬箱也是女儿分家时,娘家爹妈给女儿温锅的礼物。而拐篓和小型方或圆的笸箩等,则是叔舅姑姨们给侄女、外甥们的温锅礼,这些柳编品都是新人以后居家过日子的必需工具。当时,由于副业组主打的柳条箱子销量很好,使得当地的杞柳原料已供应不及,我村支部便专门派当时副业书记𬜬连重常驻东北,担当采购原料和经销成品的工作。

八十年代生产队解体之后,父亲又成了一位个体的柳编工匠了。他依然早起晚下地在窨子里忙乎,编出来的大抵还是抬箱、簸箕和方、圆的笸箩等家常货,但还是供不应求。这个时候他们只需在窨子里安心编制就可以了。制作出来的柳编品,马上会被柳编个体经销商们就地收走。甚至柳编还没完成,有人就蹲在窨子里等着收货。柳编经销商们将柳编收回去,也是先用硫磺熏蒸,然后再拿到文城、高村、侯家、大水泊等文登县区内,各个集市上去销售。我村的𬜬运泽和高村镇沙柳村的时吉万,都是当时有名的柳编经销商。

柳编工匠的女人是永远不得空闲的,她们手里那只中间细两头粗半尺长的木刻纺锤,总是在手上不停地旋转着。浅黄色的麻丝在纺锤快速地旋转中,被一缕一缕不断地加进来,仿佛永远不会终了似的,把丝丝缕缕岁月的艰辛和丝丝缕缕生活的希冀也都拧在了一块,拧成规格不同的细麻线。一并缠在被磨得乌光发亮的纺锤上,这个过程叫打经子(拧麻线)。母亲总是打好足够父亲好几天柳编需求的经子放在那里,从没有因经子不足而影响了父亲的柳编进度。

母亲打经子的时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母亲在不停旋转纺锤的时候,也会絮絮不绝地道来一些古老的传说故事,还有那些过去的事情。这一切,都是我百听不厌的。

传说,柳编的鼻祖是一个柳姓的少年,因他一只心爱的狗死了,柳少年就将其埋在了门口,且经常在狗的坟堆前逗留。后来,狗的坟堆上长出了一丛无比茂盛的杞柳。柳少年每年都会把这些杞柳割下来,剥了皮晒干后,再编成各种各样的筐、篓、篮、斗等。因他的柳编花样各异,且巧夺天工,便深受人们的喜爱。慢慢地,周围人也都跟着这年轻人学起了柳编。

具有多年柳编经验的父亲,从杞柳的种植到柳编成品,一套下来,早就是行家里手了。父亲说,柳编是一向对技术要求很高,且又需要心诚的活计。你只要稍稍偷点小懒,耍点下花招,它就会在成品上体现出来,不是帮编得不够均匀,就是底编得不够平整。如果出了这样的柳编活,这不仅仅是柳编品本身不美观、不结实的问题,更是柳编工匠们的声誉和脸面的问题。所以,柳编是一项需要一心一意的手艺,也是体现一项匠人精神的活计,同是还需要你有吃苦耐劳的韧劲。有人跟父亲学柳编,父亲便从杞柳的种植、收割、脱皮,到摆底、起帮、收口的整个过程,仔细地口传与亲授。他对徒弟说:“你别看柳编是坐在家里风不吹日不晒的活,其实是需要脚抵,腿夹、弓腰赶,胳膊和手既要用力,还要十分恰到好处的用力,它完全是一个全身都在用力的活计。”

父亲的徒弟挑选好柳条后,按父亲的指导在地上固定好起底用的工具后,再根据成品的要求将柳条按照中间粗两边细的规矩编出起底。父亲一旁则不断地告诉他拨条要到位,经子要拉紧,周围一圈的帮要自然起,箱圈的每圈柳条都要挤紧顶实等要求。父亲说,只有做到了这样,编出的物件才能经久耐用。父亲的徒弟将柳条一根根依次上下扳成适宜的角度,再将麻绳穿过张开的柳条用力地拉紧。这样往返地操作了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手指也磨起了水泡。再过一会儿,父亲徒弟手指上的水泡都破了,疼得他直呲牙。父亲扬了扬满是厚厚老茧的双手说:“手指长泡出血,这是每一个柳编匠人首先要过得一关!”

父亲的柳编手艺,还可分为白黑条两类。白条是指杞柳经过秋冬收割后的坉埋,再待春天返青经后剥皮晾晒而成的白柳条为原料所编精细制品,可盛米面衣服用。黑条的原料一般是秋天从村头、园边、堤堰草夼等处就地取材。收割的有柳枝、轴条、怪柳枝、桑条、荆条、紫穗绵槐条等多种料材,可直接编制的粮食砘子、囤底、菜篓、拐装篓、粪篓、车筐等粗制柳编品,做盛瓜果蔬菜、装柴禾草等使用的。以前,甚至还有能工巧匠连盖房子的屋笆,也都是用山上采割的轴条编制的。刚收割下来的各种条子,带着它们原本的水分,操作起来比较韧软。过了年的黑条就渐渐失去水分,不便编制。父亲就会将其分成小捆,用绳子扎起来,扔在村头的塘湾里去浸泡,泡的目的也是使条子增强韧性,这样加工时,弯呀折呀,不易断。

黑柳编的编制较之白柳编来说,在做工的要求上,不是那么多严格。父亲一般不在地窨子里进行,通常在我家厢房的磨道里利用工余闲暇,或是早起晚下的时间进行编织。他常把起好头的篓子放在眼前的地上编织,一根根的柳条有序地穿插和归位。这时的父亲,神态也是那么的专注,动作还是那么的有条不紊,不急不躁。听父亲说:编筐编篓,全在收口。收口时,父亲会将柳条的直茬前端全都压到筐子篓子口的里面朝下。然后,再用专用的小柴镰将多余部分削去。

我村也有专门的黑条副业组,他们最多编的是以劈成两半的紫槐条为原料,编制苹果筐笼。胶东特别是烟台苹果驰名海外,苹果筐笼总是供不应求,这也是为我村每个劳动日增值的一项副业。

无论白条编还是黑条编,其原料的生长种植都可粗放管理,它们在盐碱地和沼泽地里都能长势旺盛。我村地处海口,河水咸淡结合,潮涨为咸水,潮落是淡水。河边的地质不适合粮作物的生长,倒是让各种的柳、槐、荆条等钻了繁衍生息的孔子。尤其是黑条编的原料来源,更是漫山遍野都是。很多勤劳农民,利用他们冬闲的时间,依托本地这些丰富的毛柳、荆条、绵槐条等丰富的资源,编制着具有实用性的柳编品,既方便了自家人日常的使用,又可拿到集市上卖钱添补了家用。

家乡的柳编,一直是与过去人们的生活休戚相关的。它作为我区一项传统手工艺,正是由于像父亲这样一些吃苦耐劳的工匠手艺人,以敬诚的工匠精神,才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可父亲已去世将近二十年了,从事柳编的老工匠在我们村和二甲村都所剩无几了。现在,只有位数不多的几位父亲徒弟辈的柳编师傅们,偶尔会根据用户需求,编一些簸箕、台箱等暂没有所被取代的日常柳编品。

今天,父辈们所创造火红的柳编时代早已过去。但我们应记住那些文登的柳编历史、柳编工匠和柳编工匠精神。正如文登文联田序强主席所说:逝者已矣,来者可期,取之尘封,传之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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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𬜬红伟 女 癸卯闰年生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