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尾虹雉(蕭令安)
作品欣賞
綠尾虹雉
我發小二毛有兩根漂亮的羽毛，一長一短，長的約八寸，短的也有半尺。他非常珍惜，輕易不拿出來示人。偶爾用牛皮紙包了，夾到一本畫報，放進書包，只給他喜歡的細鳳看。這兩根羽毛是他爺爺給他的。
二毛爺是漁業隊的獵人。別人捕魚，他獵鳥。每年白露一到，二毛爺就駕船下水三十里，從富池口入富水河，去豬婆湖獵鳥。豬婆湖有成千上萬隻各類鳥兒，黑壓壓一片片悠閒地浮在水面，像萬鳥大會。有時成群飛去天上，高高低低，忽左忽右，嬉戲玩耍。有時又像排兵布陣，紀律嚴明，時而縱隊，時而橫排，有序變化隊形。有的鳥兒在天上飛着，突然一收翅膀，像箭一樣射向湖中，雙腿抓起一條魚來，又振翅飛回天空。這裡是鳥兒的天堂，有白鶴、大雁、天鵝、沙鷗、黑鸛，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鳥兒。二毛喜歡看鳥，不要他爺打鳥。他爺說，孩子話，不打鳥，我們吃什麼。
那年月，我們家家以紅苕為主食，逢年過節才割兩斤肉。二毛家窗欞常年掛滿了曬出黃油野雞、野鴨、野兔子，看着我們直吞口水。
二毛爺肩掛獵槍，威風凜凜。除了獵槍，他爺還有更厲害的武器。二毛問我們知不知道什麼叫排銃。看着我們睜着好奇的目光，二毛雙手比劃，得意地告訴說，排銃有兩把獵槍長，七八十幾管排銃並排一起，像大炮一樣厲害。
二毛爺埋伏在蘆葦叢里，放出幾條獵狗去湖灘，獵狗假裝在湖灘打鬥嬉戲，把鳥兒撩逗到射擊距離，然後鑽進蘆葦叢。二毛爺伏在盪里抽煙，見鳥兒近了，示意二毛捂住耳朵，用煙袋點燃引線。轟的一聲，湖灘上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如同電影裡的戰爭場面。炮聲之後，鳥兒們悽慘和驚恐的叫聲不絕於耳。一部分沒有中彈的鳥兒被突如其來的炮聲驚嚇，撲棱着衝出煙幕，歪歪斜斜逃向空中。有的鳥兒嚇得張不開翅膀，嘎嘎叫着，慌不擇路，或鑽進蘆葦，或竄向湖面。待硝煙散去，滿天的羽毛飄落，二毛睜眼看去，湖灘上血跡斑斑，遍地鳥兒的屍體，受傷的鳥兒在沙灘上痛苦地翻滾悲鳴。幾隻獵狗叼着落進蘆葦叢的鳥兒出來，鳥兒在狗嘴裡啁啁地掙扎，狗齒間鳥兒的血跡順着羽毛灑落一地。
二毛爺吩咐船工滿載獵物運回公社水產站，自己在打魚的朋友家休息，等船回來，再轉戰鄱陽湖。
二毛有時從家裡偷幾塊不知什麼肉，撕了作業本包好，帶給細鳳。二毛喜歡細鳳，細鳳喜歡細精。細精不在，細鳳就接了。一天二毛又從書包拿出一坨肉來給細鳳說，這是野雞肉，野雞湯更好喝，看起來不冒氣，以為溫度正好，喝一大口，舌頭燙落一撮。細鳳吃了兩口，見細精遠遠過來，把吃得剩下的骨頭一扔，鼓着腮幫子對二毛說，嘁，把我當鄉巴佬，油多的湯都不冒氣。我家的肉片湯就不冒氣，也燙嘴。說着朝細精過去了。
二毛背後叫道，細鳳，我給你彩色羽毛。細鳳見那兩根羽毛在太陽底下一閃一閃，紅的綠的，泛着五彩毫光，正在猶豫，見細精越來越近了，轉過身去說，不要，你留着兩根毛吧，以後你叫二毛好了。二毛傷心地看着細鳳走遠，把羽毛包好，小心收起來。
細鳳不跟二毛玩，二毛眼巴巴等冬依來。
等船的幾天，二毛爺也不閒着，背着獵槍在蘆葦盪轉悠，打幾隻野兔野鴨回去。然後用鼎罐燉了，和漁家朋友喝酒到半夜。這天他爺轉了半天，什麼也沒打着，準備返回，聽到蘆葦里有窸窣索索的響動，一隻彩色鳥兒拖着受傷的翅膀，看見二毛爺，驚恐地往蘆葦深處躲避，踉蹌幾步，艱難地振了幾下翅膀，飛不了兩米高，又無力跌落下來。二毛爺舉銃要打。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衝過來，張開雙手攔在彩色鳥兒前，乞求道，大爺，不要打她好嗎？
小女孩是漁家小女兒冬依。二毛爺收勢不及，抬槍朝天轟去。「啊」的一聲，還是有幾顆鉛彈濺到了冬依漂亮的鼻樑上。
冬依得了一種怪病，當地治了幾年不見好。她父每年白露前帶冬依來二毛家住幾天，這裡離城市近，方便去大醫院看病。過了白露，隨二毛爺的獵船回去。冬依臉色蠟黃，鼻樑還有幾個淺淺的麻坑，一看就是個病秧子。二毛領冬依找細鳳玩，細鳳捂着口鼻躲得遠遠地，說冬依是湖區的，得了華佗也診不好的傳染病。
二毛又拿出彩色羽毛說，你陪冬依玩，我給你。細鳳實在喜歡，忍不住伸手接了，看了兩眼，轉頭見細精過來了，燙了手似的扔在地上說，有什麼好看的，細精說了，就是野雞毛。
冬依撿起來說，不是野雞，是綠尾虹雉。
二毛問冬依，什麼是綠尾虹雉？
冬依眼裡閃動着靈光告訴他，那是最漂亮的候鳥，像鳳凰一樣美麗。
二毛又問，鳥兒也有姓侯的？
冬依聽老師講過，解釋說，候鳥不是姓侯，是到時候就來的意思。
冬依告訴他，候鳥住在北邊，可是北邊太冷了，不能孵小鳥，所以一到冬天就飛越高山大海，萬水千山來到南方，春天來了，北邊不那麼冷了，它們又帶着孩子們飛回去。
二毛問，它們為什麼不留在南方？
冬依認真說，因為北方是它們的家呀。
二毛追問，北方是哪裡，是黑龍江嗎？
冬依說，比黑龍江還要遠幾倍幾十倍。
二毛張着嘴說，那得多累呀。
是呀，路上不知道累死多少，失散了多少，還要一路躲避獵人的槍口。冬依說着，不滿地看了二毛一眼。
二毛慚愧地低下頭，我長大了不跟爺打鳥了。
冬依少見地笑了，鼻樑的淺坑像美人痣一樣好看。她說，好啊，我們一起保護候鳥，不准別人再傷害它們。
時間一閃就過去了，初中畢業不久，細精頂職去了城市工作，很快談了城裡女朋友。細鳳神情黯然來找二毛說，二毛哥，你那兩根野雞毛呢？
二毛糾正道，不是野雞，是綠尾虹雉。
細鳳細聲問，我喜歡，你能給我嗎？
二毛一臉認真地說，我早給冬依了。[1]
作者簡介
蕭令安，原名肖令安。冬泳愛好者，跑步愛好者，文學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