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海棠(衡鳳岐)
作品欣賞
細雨海棠
我一個人漫步在這段河堤上。酥酥的小雨滋潤着天下萬物，河床蒸騰着溫熱的水氣，雨滴落下，可看見圓圓的漣漪如花一樣盛開在這碧柔的緞面上。春水是綢（愁）。遠處群樓靜立，都好似還沉浸在美夢裡；數株垂柳，淡着團團的嫩黃嫩綠。靜極了。在這極靜之中，堤岸兩旁，也小心翼翼地正含苞待放着數以萬計的海棠。
我是為海棠而來。
這裡的海棠，不僅數量多，而且，最能勾人鄉愁。我想起去年的秋冬，有位朋友常到這邊河堤上來。那時，我正滯留在外鄉，朋友用微信給我發了枝頭海棠果的彩照。鮮紅的棠果不畏霜寒，寧願抱死枝頭，也不肯輾落泥塵之下。以海棠為主題，我還與朋友唱和了幾首詩詞。今年春節剛過，又接到那朋友的微信，朋友吟了兩句詩:「未見小果離寒枝，又添新葉付春風。」我知道朋友又去看海棠了，忽然想起春的到來，花的到來，於是，作了一首《蝶戀花》詞:「花開看半最宜人，粉頭香蕊，風韻自有別。翠葉微展露欲滴，幽澗溪水流芳春。去後惜花意情真，雨里芭蕉，點滴到黃昏。無邊惆悵待天曉，夜涼夢深不掩門。」詞里的花肯定是海棠花，所表達之意境也肯定是在他鄉時的心情。海棠勾起了我的鄉愁。
不幾日，朋友發微信說，為生活計，自已也遠離了家鄉，並托我到時一定要把海棠花開的盛景拍照寄去。隔天我來到這段河堤，風很大，也很寒。枝上的棠果已失去先前的鮮艷。先前，我也來過一趟，還曾經摘下一顆果子送到嘴裡，果子的味道澀酸有甜，果子的肉質沙香瀰漫。現在這些果子模樣可憐，但它們仍然抱死枝頭。我又伸手去摘，剛接觸到，果子便破碎了，一種血的顏色沾染在了手指上。蒼淡的血，淒楚的泣跡。佇立海棠樹下，我想起朋友的那兩句詩。我想尋找那個腳印，我想尋找那片朋友曾感觸良多的落葉，可是，一陣風吹來，我的雙眼模糊了，棠果在我面前仿佛都變成了一滴滴心酸的淚珠。河水清冽。春天，那繁花驚艷的春天呀!
雨水密起來，沒有半絲風。現在，我感到這堤岸的海棠都是為我所開。棠花半含，滋潤無聲;紅脂靜好，玉肌滴露。「曾比溫泉妃子睡，不吟西蜀杜陵詩」，這富麗嬌艷的花，可是才女們的自擬嗎?連「為愛名花抵死狂」的陸游，也「綠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陰護海棠」呢!
桃花太過，櫻花太鬧，杏和李又嫌蒼白，只有這海棠花開得恰到好處。海棠花不事張揚，是素靜的尤靈。一株便可養眼，若是數千株連成一帶一片呢，那可真就成了雲霞了。海棠的雲霞。
嗬，一隻靈動的小鳥在海棠花枝間串動，花葉顫悠悠地，有光潔的水珠滴落。顫悠顫悠，「嗖」，飛走了，飛過河面，飛過看不到的地方去了。海棠枝間的嫩葉黃綠帶紅，這些疏疏的葉片，都是作襯托用的。小葉片襯托着繁密的花頭，花頭點點呀!全開的，半開的，羞着苞兒的，都有。鋪紅的石子小徑上就我一人，啊，我的海棠。
我向繁花深處走去。夾岸雲霞，錦道幽長。我看到一隻蝴蝶從大宋飛來，縈繞上下;我聽到盛唐的那個翠鳥的鳴唱。錦道幽長，這或可是江南雨中的小巷麼?雨傘呢?沒有雨傘。我任憑甘霖淋着。
「海棠有色而無香。」這是誰人說的?李漁在他的《閒情偶寄》中替海棠作了辯解:「海棠不盡無香，香在隱躍之間，又不幸而為色掩。」又說，「有香無香，當以蝶之去留為證。」
雨裏海棠嫻雅有致。「桃羞艷冶頻回首，柳妒妖嬈只皺眉。」別說桃柳，我不比此更甚嗎?
我打開手機。也許，遠方的那位朋友，今晚會夢到我，夢到這滿川潤雨，夢到這繁花夾岸的海棠。[1]
作者簡介
衡風岐，網名「野風」,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