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长写家书 凌代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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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赏
纸短情长写家书
煤油灯下,我反反复复读着家里的来信。
掐指一算,我到农村插队,咬牙坚持,忍痛受苦,吭哧吭哧又充满幻想地在农村生活已有28天还多十几个小时了。爸爸已给我来了两封信了。在信中就责问,你为什么笔那么懒,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家里写一封回信呢?
手拿着捂着烫手的家信,然后又展开信,读着爸爸写给我的文字。其实,信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在脑海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遍了。“你有什么对家人不能说的,孩子,把心中的苦吐出来,心里就舒服了”。就是今天重拾起沉重的话语,重新言说,我都如当时,真想哭。
我控制着感情,人的情感埋在信纸上。遥望着时间的远方,想着对比着爸爸13岁就到江苏南京打长工的远景。你现在的年龄可比当年爸爸我还要大5岁,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你,要能理解上山下乡的意义。在那里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时,我不让你把手电筒带到农村去,是因为大队干部才用手电筒,不想你第一印象,就让农民感到特殊。
信读到这里,我就感到憋屈,在心里轻轻说,爸爸呀,你错怪儿子了,儿子心胸与格局不会那么小。小事早就忘了。儿子是那么的喜欢文字,我多想借文字的脚,推开家门,与我的家人拥抱,然后说一说心里话,享受一下家里的温暖与快乐。因为,只有在家我才是孩子,在知青点里,我就是一名名副其实的“知青”。我得用我的力气,支撑着我不值钱的生活。可我左思右想,不能,不能把我在农村发生的一切事情告诉家人。就这样,一等再等,耽搁了时间。无意间,让家人担心了。
由于我的身体适应慢,在农村我的身体发生了流鼻血、高烧和住院等一些事,而这些事,要是与家人说了,都会让他们不安。我人已很瘦,赤脚医生看我的眼说,是否得了肝炎。我自己知道,这些对家人都不能提。就暗暗把这些藏在心里。我对自己说,等身体状况好一些,一切都正常了再给家里写信。虽然没有给家写信,可我的日记一日一篇也不少啊。
我拿出信纸,写到:敬爱的爸爸妈妈外婆你们好,见字如面,不孝的琼儿回来看你们了。文字自流到这里,人的精神就被情感泄洪的波涛激活。近一个月来,农村的生活画面,翻卷着浪花在眼睛里打转。那些在情感水中养肥的小心事,随感情水的下泄而鱼跃起来。我没有想到,压抑产生的能量如此巨大,真下泄时,会有如此的力量与激情。
水奔腾,是为了回归大海。我的情感之水,也想早日扑向妈妈的怀抱。我想立马就到家,在爸妈面前撒娇,大哭一场,释放一下自己。可我现在正走在路上,就是张开双臂,拥抱的也只能是空气。我含着泪,停下来,喝一口瓷缸里的热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好让生活情感文字的云,聚集更密集些,让心中的影像与笔下的文字,一起飘回家。等情绪平静下来,我又调整下泄感情水的流量,又回到煤油灯下,调亮一点灯光,讲述我所经历的农村生活。
我从头说起,我下放的地方是望江县向东公社,向东大队林场。集体住在专门为我们盖的红瓦红砖的知青点里。我们的知青点就在大队部边的大路边。知青点独立于村边,屋坐北朝南,全知青点铜陵知青10名,一名上海插队知青,共11人。林场,劳动的强度不是很大,也就是给茶树除草、剪枝、追肥等事。当然,初挑担子,肩膀是歪的,一边高,一边低,被农民笑话。在农村干活,苦累我不怕,只是工分太低,一个劳力,一天2毛9分钱,我们是定的7分工,也就是说,我干一天的活,最多就2毛钱。吃派饭后,知青点的同学们在大队也是林场的食堂吃饭。林场的农民自己从家里带米带菜,我们买菜饭票。在我们下放的农村,农民家是基本没有几块钱的。家里不买衣服,穿得都是土布,自家染黑。接我们的小学生,都是一色的黑土布衣裳等等。
与农民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而与农民不同的是,我们晚上知青点的同学们在一起,常常是一起吹拉弹唱。下雨天,我们不上工,就一起钓鱼,用小姨夫送给我的煤油炉烧着吃。我与上海知青一个房间。这名上海知青名叫贾银宝,拉的一手好小提琴。
我写着写着,将流鼻血,吃派饭与我们在苗圃铲草,一个同学差一点被蛇咬,然后同学们抢吃蛇胆,又误吃蛇心的事,都一泻千里的流泻出来。也将吃集体食堂,天天吃萝卜干,打饭晚了,没有菜,就用白糖拌饭的事也写上。泄,就一次泄个够。然后又告诉,我没有及时给家里写信,是因为总想等身体好一些了,在写信回家,现在就是突然发烧,被同学们背到出院,住了3天医院,才到知青点就给家里写信了。刚出家门什么还不懂的我,认为说出一切就是诚实。听爸爸的话,早忘了提笔前自己给自己定的东西,把到农村的一切都抖落了出来。
写到这里,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把压在心里的话都说给家人听了,这下该满意了吧!信纸已写了两页多了,可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心情也随着倾诉渐渐平静下来。无意中又觉得很带劲地读着前面的文字。
给谁写信,这么专心,同室的贾银宝问。家信。家信写这么长,我能看看吗?这不好吧!同学们都说你爱好文学,我只是想看一看你的文笔。那你看吧!反正也没有什么秘密,都是我们共同经历的事。
就你这信,不是给家里人添堵嘛!你家人看到这样的信,能安心吗?大我7岁,有5年下放经验的贾银宝说,停下来。怎么了?对家里人有些话是不能这样直接说的。要想家里人安心,有些事,不能说,像你这样竹筒倒豆子,信到家,过不了几天,你家人就到我们知青点来了。那怎么办?把那些家人读了就添堵的都删了。人与光阴同流,不只是仅听从内心的声音。不能感情用事,草木对日月的流连是开花,爱也要有选择的给予。这个后来上安徽煤炭学院的贾银宝还真有一套。他一面手拿着信,一面眼故意斜看着我,我当年和你一样,把到农村看到的与经历的事,都告诉家人,结果我的家人一个星期后,就急急忙忙地来我下放的知青点来了。
贾银宝的话点醒了我。是的,爸爸在第二封信中说,铜矿发生了事故,井下被砸死了几个矿工。读到这段文字时,我心就一哽。写信,是不能只是为叙述的愉悦,而忘了读信人感受的。我当时不知道,爸爸最好的工友方叔叔,就在这次事故中死亡的。我在回信中,一定要加上,向事故中不幸死亡者的家属表示慰问。想到这里,我问贾银宝,那现在?你自己定。好,我删。
我很不情愿地将写好的两页信纸撕了,又重启文字。这时内心的声音已渐渐战胜了外在的鼓噪,情绪把我完全推进到个人与家庭互动的层面上。于是,我将流鼻血、高烧住院,劳动遇蛇之事都删除,也将挑猪栏,那臭味熏得人都想吐的事通通删除,也告诉充满时代精神的整体真实性,增加了人在农村学习与生活的新内容,告诉家人,现在我们知青,正在开展“扎根农村干一辈子”的再教育活动。公社开大会,动员全体知青写,“扎根农村干一辈子”的决心书,结果全公社没有一个知青写。我们全县也只有一个叫杜连成的同学写了。他是我小学同学,同学们都在背后骂他,爱出风头。
纸再长,也装不下全部的生活,还是说些紧要的。接着我写到,爸爸妈妈不要担心我,我已长大,已是个男子汉了。我先是男人,再是知青,一代人有一代的生活理想,有自己的空间、色彩与气息。现在的我已能挑一百来斤的担子行走了,手上现在已结老茧了。我在农村,还坚持读书,用日记对抗着流逝的时间。爸妈你们请放心,我在这里一切都正常。每月政府下发的10元生活补贴,也都正常发放到我们手中。我故意很平静的说,寄一张4岁小外甥的照片给我,想家的时候看看。
当写到此致敬礼后,我如释重负。就这样经过我再次修改,以生命的气息度量出的信寄回家,还是引起了家人地震般的不安。以至于时间过去了几十年,家人还提及那封隐藏在岁月之中的家书。当时我的外婆,逢人就说:我那下放在望江的外孙,苦哇,写一封信回来,眼流就像长江水,滚滚地淌奥![1]
作者简介
凌代琼,安徽铜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