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域外傳播面臨的挑戰(董曉波)
作品欣賞
紅樓夢.域外傳播面臨的挑戰
董曉波 吉林外國語大學特聘教授、法治吉林國際傳播研究院學術院長;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省人才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中國法治現代化研究院「一帶一路」法治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主要從事中西文明交流史、法律語言與翻譯、區域與全球治理、跨文化交際等方面的研究。承擔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一般項目兩項以及多項省部級課題,Springer Nature等出版中英文著作10多部,Nature等期刊發表論文250餘篇。
《紅樓夢》成書於18世紀中後期。作為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紅樓夢》為世人描述了一個家族由盛轉衰的全過程,也為世人展示了栩栩如生的清代社會歷史全景。成書200多年來,《紅樓夢》廣泛流傳於世界各地並產生了深遠影響。目前,《紅樓夢》在全球範圍內已經出現了30多種語言和150多個不同篇幅的譯本,主要被翻譯成了英語、德語、法語、日語、俄語、蒙語、朝鮮語和越南語等。因《紅樓夢》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其在國外的譯介與傳播成為文化和翻譯領域研究的熱點。本講座我們結合學界研究成果,對《紅樓夢》在世界範圍的譯介與傳播進行梳理。
《紅樓夢》的域外傳播
《紅樓夢》的對外譯介最早開始於1830年,迄今已有近200年。紅學家胡文彬先生曾經在他的著作《紅樓夢在國外》中統計:全世界共有《紅樓夢》外譯本多達17種文字、62個版本,其中節譯本涉及12種文字、有26種譯本,摘譯本有7種文字、17個版本,全譯本則有9種文字、19個版本。這些數據是1991年統計的,此後30餘年間增加的相關數據尚未列入。眾多學者一譯再譯,就是想向世界介紹《紅樓夢》這本中國文學的巔峰之作。結合學界研究成果,我們簡單介紹一下《紅樓夢》的域外傳播情況。
「東向」傳播方面:《紅樓夢》最早的片段日譯文出自日本明治時代的漢學家、中國文學研究家森槐南之手,他節譯了第一回中的「楔子」,附上簡單注釋後發表(1892年)。同在這一年,島崎藤村摘譯並發表了第十二回賈瑞正照風月寶鑑的一段故事。1916年,岸春風樓的《新譯紅樓夢》出版,這是第一個成書出版的日文節譯本,只翻譯了原著前39回。第一部比較完整的《紅樓夢》日文全譯本,由幸田露伴和平岡龍城完成,在1920至1922年間由日本國民文庫刊行會出版,屬「國譯漢文大成·文學部」叢編之一。2013至2014年間,岩波書店出版了井波陵一全譯本,共七卷,書名為《新譯紅樓夢》。朝韓語方面,1884年前後完成的朝鮮「樂善齋本」是全世界最早的《紅樓夢》外文全譯本。
「西向」傳播方面:最早將《紅樓夢》正式介紹給西方讀者的是普魯士傳教士郭實臘(Guzluff,K.F.A.)。1812年,英國著名翻譯家馬禮遜曾將《紅樓夢》第四回「葫蘆僧判斷葫蘆案」片段譯成英文,不過並未公開發表。《紅樓夢》第一個較系統的外文節譯本,出自英國駐中國澳門領事館副領事喬利(Joly,H.B.),譯文為原書的第一回至第五十六回,於1892年和1893年分別由倫敦、香港別發洋行出版,但這個譯本流傳不廣。影響較大的兩版《紅樓夢》英文節譯本為王良志和王際真的節譯本。王際真1929年出版的譯本取名Dream of the Red Chamber,成為後來英文世界普遍認可的《紅樓夢》譯名起源。王際真譯本的後一部分,省略了原書眾多細節,甚至有些在邏輯上必不可少的情節也被省略,幾乎變成了原書提綱。譯者後來又作了修訂增補,於1958年推出了新版。德國漢學家、中國明清小說研究家弗朗茨·庫恩(Franz Kuhn)根據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萃文書屋本節譯了50章,此譯本是目前全世界唯一的德文譯本。庫恩的節譯本圍繞寶、黛、釵三人,將《紅樓夢》的主要故事情節和發展的高峰表達了出來,譯文較為符合西方讀者的習慣,獲得了廣泛認可。
在全譯本領域,第一個英文全譯本出自英國彭壽,全書完成於20世紀50年代,但並未出版,打字稿後來由香港大學圖書館收藏並製作成電子版。成書出版的兩部全譯本,一部是英國漢學家霍克思與閔福德合譯的《石頭記》(簡稱「霍譯本」),另一部是中國學者楊憲益與其英國夫人戴乃迭合譯的《紅樓夢》(簡稱「楊譯本」)。前者在英美兩國出版,後者由外文出版社出版,後來又被轉譯成緬甸文、西班牙文等譯本。法文版《紅樓夢》的全譯本出版於1981年,由中國譯者李治華和其法國妻子雅歌合譯完成,由法國漢學家鐸爾孟(André d』Hormon)審校修訂。對於《紅樓夢》法文全譯本的出版,當時法國媒體評論說:「全文譯出中國古典名著中最華美、最動人的這一巨著,無疑是1981年法國文學界的一件大事。」
《紅樓夢》諸譯本的作用
在200多年的東西方傳播過程中,《紅樓夢》諸譯本在譯者和讀者眼中有以下幾個定位:
第一,作為漢語學習教材。由於《紅樓夢》採用北京官話,這對於學習中文的外國人而言十分重要,因此也引起了國外學者的注意。《紅樓夢》一書傳入日本後便成為日本外語學校的漢語學習教材,傳入朝鮮半島後也是如此。曾擔任清政府海關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Robert Hart)在1855年的日記中提到,閱讀這部小說以語言學習為目的。馬禮遜在《中文會話及凡例》中也提到,對於中文學習者,《紅樓夢》是一部極其有用的語言學習用書。前述英國駐澳門領事館副領事喬利所翻譯的《紅樓夢》是英美最早的、較系統的譯本。喬利在其序言中表示,他翻譯《紅樓夢》的動機並非是想成為漢學家,而是他在北京求學期間學習《紅樓夢》感到困惑。喬利在英譯《紅樓夢》時,採用了《語言自邇集》中所使用的「詮釋」傳統,將對原文比較重要的解釋內容融入了譯文之中。儘管後世一直詬病喬利譯本冗長拖沓,但是也肯定了其作為語言資料的「輔助性」特徵。
第二,作為「愛情小說」。由於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歐美讀者對作者曹雪芹的生活時代以及家世環境缺乏深入了解,因此並不能精確理解《紅樓夢》所反映的社會內容及主題思想。而且《紅樓夢》原著本身極強的文學性也無形中增加了海外讀者的理解難度,書中體現的深厚文化背景令海外讀者難以感同身受,因此容易造成語言和文化接受性上的障礙。比如王良志和王際真的譯本,把敘述重點放在了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故事上,卻忽視了《紅樓夢》原著中體現的中國古典文化精華部分。與受歐洲文藝復興影響,奔放熱烈、追求自由和個性解放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相比,寶黛的愛情受到儒家文化以及中國封建文化道德觀、婚姻觀、情愛觀的影響,較為含蓄和保守,在情感表達上更為慎重和矜持。國外的讀者雖因此得以體會《紅樓夢》的魅力,但大多誤把《紅樓夢》簡單等同於中國式愛情小說。
第三,作為「百科全書」和「文化小說」。德譯者庫恩認為《紅樓夢》具有不可估量的藝術價值,是一部保持完整的巨大的藝術作品,表現了當時中國人真實而全面的生活景象。他曾表示,「對於精神文明如此關注的歐洲,怎麼能把《紅樓夢》這樣一部保持完整的巨大藝術品、這樣一座文化豐碑忽視和遺忘了一百年之久呢?」庫恩德文譯本高度重視傳達歐洲人感興趣的中國文化細節,並且以西方人獨特視角和西方人所熟悉的藝術形式來闡釋《紅樓夢》。庫恩借用了廣為西方人所熟知的莎士比亞戲劇,以西方戲劇文學經典比照中國小說文學經典。庫恩的《紅樓夢》節譯本很適合西方讀者的習慣,取得了極大的成功。1981年,法國華裔翻譯家李治華先生協同妻子雅歌在歷經27年辛勤譯註後出版了法文全譯本《紅樓夢》,轟動了法國文學界。法國文學界認為其文學藝術成就可以與法國著名作家普魯斯特、馬里沃和司湯達相提並論,足見曹雪芹在當時的法國讀者心中的地位。英國漢學家赫伯特·賈爾斯(Herbert Giles)在其《中國文學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中,評價《紅樓夢》已經達到了中國小說的頂峰,認為《紅樓夢》把當時中國的社會生活特徵清晰地呈現給了讀者,是一張無與倫比的中國生活的全景照片。
《紅樓夢》譯介過程中面臨的挑戰
《紅樓夢》的霍克思譯本和楊憲益譯本,是當今學界公認較具有研究價值和學術價值的全譯本。戴維·霍克思是英國漢學家、紅學家,閔福德是其女婿,二人共譯《紅樓夢》並將譯本定名《石頭記》,這是西方世界中第一個成書出版的《紅樓夢》全譯本,也是西方漢學史和翻譯界中的重要里程碑。楊憲益是著名翻譯家、外國文學研究專家和詩人,其夫人戴乃迭本名格拉蒂絲·瑪格麗特·泰勒(G1adys B.Tayler),出生於中國,1937年在牛津大學認識楊憲益,此後,她放棄了法國文學專業轉而從事中國文學。1944年以後,楊憲益、戴乃迭夫婦開始共同翻譯中國文學作品,從先秦諸家散文到《紅樓夢》等,多達百餘種。
楊憲益譯本多為直譯,翻譯時以異化為主,保留了源語的異域特色;霍克思譯本多為意譯,翻譯時以歸化為主,在形式及表達上符合了目的語的特點。楊憲益譯本有多處選擇直譯,直譯是他忠實原文這一翻譯準則的體現。楊憲益譯本還儘量保留原語文化的形象,這有利於對外介紹和宣傳中國的傳統文化。與之相比,霍克思譯本以譯文讀者為導向,更加符合英美讀者的認知、心理以及審美特點。霍克思在譯本中為讀者作了大量的解釋。如「灶王爺」一詞,霍譯「the Kitchen God,who is welcomed back this night from his annual trip aloft」,有時為了讓西方讀者理解和接受,還會對原文做出部分修改。
學界普遍認為,楊譯本與霍譯本在藝術成就上不分上下,在翻譯方法上各有千秋。比如《紅樓夢》第二十二回中有「莫向東風怨別離」,三十八回中也有「悵望西風抱悶思」,這需要譯者具備一定的地理常識才能準確翻譯。在中國,「東風」一般指春夏的暖風,而「西風」則指秋冬的寒風,但是由於地理位置的差別,英國的東風是寒冷的,西風是溫暖的。如果英譯時將原文直譯,就難免會讓讀者誤解。霍克思在翻譯這些詞語的時候,準確地把握住了這一點,將「東風」譯作「summer breeze」,而將「西風」譯作「autumn wind」,西方讀者可以通過這些譯文,產生與中國讀者同樣的聯想和感受。面對《紅樓夢》第一回的《好了歌》,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將「神仙」一詞譯為「immortals」。與之相反,霍克思則運用了歸化法,將其譯為「salvation」,以方便譯入語讀者理解。同樣地,在翻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時,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將其中的「天」翻譯成「Heaven」,這是因為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天」有「上天」「天命」之說。將「天」譯為「Heaven」,傳遞出了濃厚的歷史感。又如,對於《紅樓夢》第十一回中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語,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將其中的「天鵝」翻譯為「swan」,相較於霍克思所譯的「goose」,「swan」將源語文化中的形象傳達得更為生動。
《紅樓夢》是中國文化的百科全書,所蘊含的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一方面給譯者造成了巨大困難,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接受這部作品的難度。文化背景方面的差異、語言習慣的不同,這些對異域文化的陌生感都有可能影響讀者對《紅樓夢》的理解。作為介於原作與譯本之間的「橋樑」,譯者需要儘可能地傳遞作品中的文化信息,使目的語讀者與源語讀者能產生相似甚至是相同的閱讀感受。由此來看,《紅樓夢》的外譯並非易事,挑戰也是巨大的。
首先,小說中眾多的人名、神話傳說、文學典故、歷史背景等都使《紅樓夢》的外譯變得困難。
以人物的名字為例,《紅樓夢》中的人物姓名蘊含着豐富的信息,例如:甄英連(「真應憐」)、霍啟(「禍起」)、嬌杏(「僥倖」),這些姓名的諧音也暗示了他們的命運。霍譯本中,賈寶玉作「Jia Bao-yu」,林黛玉作「Lin Dai-yu」,熙鳳作「Xi-feng」;楊譯本中,賈寶玉作「Chia Pao-yu」,林黛玉作「Lin Tai-yu」,熙鳳作「His-feng」。對小說中重要人物的姓名,兩部譯作不約而同採用音譯法。音譯法雖完整地保留了源語的聲音效果,但是對於《紅樓夢》中富含寓意的人名稱謂來說,其實是有很大局限性的。例如,「賈寶玉」中「賈」本來傳達的是雙關含義「假」,但是無論「Jia Bao-yu」還是「Chia Pao-yu」,讀者讀到的只是一串字母,原本暗含的雙關義消失了,讀者也就無從體會到作者通過名字對人物所賦予的特殊含義。
另外,《紅樓夢》中很多女性人物都有小字,例如黛玉的「顰顰」,是因為她「態生兩靨之愁」,臉上泛有一絲愁容,此處霍譯本翻譯為「Frowner」即皺眉之人,較為準確地傳達出原文含義。而楊氏夫婦則音譯為「Pinpin」,只有聲音效果,未能傳達出原意。
其次,對文化負載詞的翻譯,也是阻礙《紅樓夢》外譯的主要難點。
比如在中國古代的謙辭使用中,妻子常常被稱為「拙荊」「賤荊」「賤內」,這些稱呼在翻譯時就很難準確體現。霍譯本在第三回林如海稱妻「賤荊」時採用「my poor wife」來直譯,「poor」在英文中有「貧窮」「可憐」之意,但是原著顯然不是要表示此類意思,而是表達林如海在禮儀上的謙恭。再如:《紅樓夢》第十二回,當賈瑞被王熙鳳戲耍後重病在床,有個道士前來討要施捨並稱會治病時,賈瑞一把抓住他,連叫「菩薩救我」。楊譯本作:「Save me, Bodhisattva! Save me!」霍譯本作:「Holy one,Save me!」Bodhisattva是佛教用語「菩薩」的英譯,楊譯本保留了原作的文化涵義,霍譯本則替換為基督教里指代「上帝」的Holy one。《紅樓夢》第六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句,楊譯本作「Man proposes, Heaven disposes」,而霍譯本作「Man proposes, God disposes」。從以上兩個例子可以看出,楊譯本翻譯時考慮到了中國古代的佛教文化信仰和道教思想,按照源語進行直譯,屬於語義翻譯;而霍譯本則將「菩薩」轉譯為「上帝」,將「上天」也轉譯為「上帝」,更傾向於貼合譯文讀者的文化語境。
再次,《紅樓夢》中繁多的色彩詞運用,也是翻譯時的難點。「紅」字在小說主標題中出現,是《紅樓夢》中最常見的元素,意義非比尋常。小說中出現了大量帶紅字的事物及人物,如「紅塵」「紅杏」,賈寶玉住所為「怡紅院」,賈寶玉自稱「怡紅公子」,丫頭「紅玉」等。還有「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絳」「赤」亦可歸入紅色。作者曹雪芹住的地方叫作「悼紅軒」,評《紅樓夢》的是「脂硯齋」,又帶着紅。成都大學的楊柳川老師曾使用語料庫工具對《紅樓夢》前80回文本中表達「紅」色概念意義的顏色詞進行詞頻檢索和分類整理、分析,結果發現「紅」系詞總詞頻為742次,而根據河南大學劉澤權教授的統計,前80回文本中所有顏色的總詞頻為1631次,據此可粗略計算出「紅」系詞總頻次比約為45.49%。紅色在中國傳統語言文化中有吉祥、喜慶、熱烈、幸福、順利、成功等一系列褒義含義。然而,紅色在西方文化下會讓人聯想到「火焰」「血液」等。霍克思意識到中西方關於這一點的文化認知差別,在很多情況下採取了原文文化服從譯文文化的做法。他曾在霍譯本第一卷序言中交代說,紅色在英文語境中不太會使讀者聯想到青春、吉祥或富貴,於是他將原著中的紅色意象大量改成了英文中常用的金色與綠色,甚至將賈寶玉的「怡紅公子」譯為「Green Boy」。霍譯本也沒有採納通用的英譯本書名《紅樓夢》,而採用了原著的另一個題名《石頭記》。
再其次,《紅樓夢》的翻譯不僅需要直面中外讀者文化背景的不同,還需要面對不同文化背景形成的價值觀念之間的差異。《紅樓夢》中蘊含着許多傳統儒家思想內容。比如傳統儒家思想將家庭和諧視為國家政治發展、社會穩定之根基,《紅樓夢》借冷子興之口闡述賈氏榮寧家世背景,後續故事逐步闡明人物關係,強調家庭觀念,呈現了傳統儒家家庭倫理道德思想。例如寶玉看到園中桂花盛開,便專門為祖母和母親挑選了幾枝送去,這也是儒家思想中「孝」的體現。寶玉孝敬家族長輩,體貼愛護兄弟姐妹,寬容尊重丫鬟侍從,憐憫劉姥姥這般的窮親戚,這些都是儒家仁愛思想的體現。但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對儒家思想的接受程度也大相徑庭,這就給《紅樓夢》的外譯與傳播增添了困難。例如第六十四回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一句,對句中的「德」,霍譯本作「stupid」,楊譯本作「unaccomplished」,顯然楊譯本對「德」字的理解更為準確。再如第一回中的「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一句,楊譯本作「Resentment at a low official rank may lead to fetters and a felon’s shame」;霍譯本作「The judge whose hat is too small for his head Wears,in the end a convict’s cangue instead」。「紗帽」由紗線製成,因為用作中國古代君主和官員的服飾,後發展成為對官職的代稱。此話體現了儒家德治的思想,本意是諷刺一個人不擇手段在官位上越爬越高,最後卻讓枷鎖落在自己頭上。楊憲益運用歸化方法,將「紗帽」譯作「official rank」以表示官位階級,利於讀者理解。這種翻譯方法更接近譯文讀者,增強了譯文的可讀性。相比之下,霍克思保留了原文詩歌的格式,直接把「紗帽」譯作「hat」,保存和反映了異域民族特徵和語言風格特色,但卻難以讓讀者明白其中含義。
最後,詩詞也是《紅樓夢》翻譯的重中之重。《紅樓夢》不僅是一部小說,而且是一部詩化的小說。原作中有許多吟詩作對的場合,沿情節產生了各種韻文形式,其中有詩、詞、曲、辭賦、歌謠、諺、贊、誄、偈語、聯額、書啟、燈謎、酒令、駢文、擬古文等,五花八門,豐富多彩。比如:薛寶釵和林黛玉的正冊判詞合寫寶黛二人,「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判詞還配有一幅畫,畫面上是兩株枯木,樹上掛着一圍玉帶,旁邊又有一堆雪,雪裡埋着女子用的金釵。原著中的判詞和畫指代明顯,「玉帶林」倒過來就是「林黛玉」,「金簪」為「釵」,「雪」音同「薛」。這首詩還用到幾處典故:「停機德」語出《後漢書·列女傳》,講的是樂羊子遠出訪師求學往往半途而廢,其妻把織線割斷,停掉織布機,以勸誡樂羊子讀書上進。這個典故是在描寫薛寶釵,一心敦促丈夫做一個可以被世俗接受的人,是典型的封建婦德代表。而「詠絮才」典出《世說新語》,講述的是東晉才女謝道韞描述下雪有「未若柳絮因風起」一句,喻指林黛玉的才華橫溢。「可嘆」「堪憐」四字則表明了作者對二人的態度。霍譯本將其譯作:「One was a pattern of female virtue, One a wit who made other wits seem slow, The jade belt in the greenwood hangs, The gold pin is buried beneath the snow.」其譯不拘於原來典故,更便於英文讀者理解。而楊譯本作:「Alas for her wifely virtue, Her wit to sing of willow-down, poor maid. Buried in snow the broken golden hairpin, And hanging in the wood the belt of jade.」相較而言,這會給非漢語母語者的閱讀帶來一定難度。
小 結 一部文學名著的翻譯史也是兩種文化的對話史,在二者的互相理解過程中,兩種文化得以對話和融合。
《紅樓夢》作為中國古典小說文學集大成之作品,不僅為後世中國小說創作提供了不竭的源泉,也為世界古典文學的發展作出了貢獻。翻譯過程當中,如何探索中西合璧的文化交流方式,助力西方讀者更好閱讀並理解《紅樓夢》,是需要繼續推進的工作。隨着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力不斷擴大,《紅樓夢》不再只是作為漢語學習的輔助材料,更是外國了解中國傳統思想和文化的重要渠]道,我們的努力方向是進一步促進其文學內核以及文化因素的有效傳遞,實現其從語言到文學、再到文化的深層次傳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