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履秋心共流連(楊秀廷)
作品欣賞
素履秋心共流連
偶里,在湘黔邊界清水江中下游錦屏縣中部,苗語稱為「番鰲」,「番」是貴州黔東南苗族支系之一,「鰲」為 「藕」的苗語語音轉化,「番鰲」意為苗族一個支系居住的有藕的地方。據當地族譜和口碑傳,南宋嘉定三年(1210年),尹姓先人由湖南寶慶遊歷至此,看到池中荷花競相綻放,如臨仙境,樂不思鄉,便在此築舍墾田,賞花度日,過着世外桃源生活。元代李氏遷入,明初至清代有龍、吳、王、孫、賀、楊等二十餘姓相繼入居。因先民落居後喜植藕,春夏之時,蓮葉田田,荷香澹澹,故名「藕洞」,侗語稱「鎮藕」。
偶里大壩是一個高山盆地,四周山嶺和沖溝向田壩集匯,形同萬馬歸朝。田壩間阡陌縱橫,溪流潺潺,寨霞、寨先、寨歐、皆陽偶里「內四村」十二寨順溪流環布於偶里大壩周邊,寨內木樓依山面壩,高低錯落,鱗次櫛比,青煙緲緲。經由八百年時光積澱,獨特的歷史記憶、族群傳衍、俚語方言、鄉約鄉規、生產方式等,衍生為這方水土獨自的精神文化內涵,形成「千家藕」的苗鄉古韻。流傳在錦屏縣「二十一爪半」苗族社區的一首盤歌唱道:
十里長街在哪裡?萬馬歸朝是哪鄉?
金花生在哪一土?銀花開在哪一山?
哪家老人來起座?千家藕洞把名揚。
清末由黎平府到錦屏王寨設館授徒的廩生曾昭燦,仰慕偶里人文風物,初訪偶里,即被這裡的山水風物與古樸民風所陶醉,形諸詩文,其中《詠偶里》有云:「洞在桃源未許尋,何期偶里即其形。別開天地淳風溥,鍾毓人民古道存。」表達了「願與陶郎共記津」的喜悅情懷,後赴偶里任塾師十餘年。
置身偶里秋天曠達之境,自然別有意趣。
一頭水牛在收割後的稻田裡,望向遠處,嘴裡一直在咀嚼着,像反芻一段舊時光,那神態,和田野一樣寂寥。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剛犁完自家的一坵水田,秋耕翻犁後蓄水養魚。他雙腳浸在水田中,慢慢彎下腰,雙手插進田泥里,掏出帶泥的禾蔸,培護那道有些滲水的田埂。迷濛的秋陽,把他的身影投映在渾濁的田水中,那淡淡的影像隨着他手腳的動作輕輕漾動起來。他說兒子兒媳在外面務工,他和的老伴在家裡照看孫兒,他是家裡犁田、栽秧、打穀的主力。講到家裡的事,老人還唱了幾句古歌:
九月天氣涼悠悠,魚群聚攏在田裡。
蚱忙(螞蚱)去了丟着蛋,魚群去了丟孩子。
去了丟崽丟女兒,丟着孩兒難相聚。
老人笑着說:「我從小愛唱歌,唱歌解釀(煩惱)。做這些農活有家族和親戚相幫,還算混得過去,這日子總是一天比一天好」。我不由想起了苗鄉那句古諺:「彎彎田埂彎彎夿。」夿,方言,用力將泥土擲於某處,填堵漏洞。這句話的意思是過日子只能因時制宜,接受不完美的現實,該將就的地方還得將就將就。那時那地,我也笑了。是啊,誰家的日子裡沒有一道彎彎的田埂呢?
對於大地來說,每一個節氣都是神賜的節日,有着特殊的氣性和喻示。時間的腳步無遠弗屆,鄉土上的勞作與守望,才是農曆和節氣最好的註解。
偶里因為村寨密集,現有煙戶近一千五百戶,人口六千餘眾。還在聯產承包責任制實施之初,鄉人投入農業生產的熱情高漲,柴草等生產生活資料消耗量大,砍柴割草常常要到幾里甚至十幾里外,秋天裡各家各戶備下過冬柴禾也就成為偶里的一道景觀。柴禾多,自然成為人們稱道的勤快人家。而今的偶里,公路四通八達,一幢幢現代建築如雨後春筍般聳立在公路邊、村寨里,現代便捷的生活方式已進入家家戶戶,人們已經過上了「煮飯不用柴、喝水不用抬」的日子。在皆陽村,一戶人家的廊檐下,堆了長約七米,高近兩米的柴垛,陳舊的柴薪上落滿了時光的塵埃。那些翻山越嶺、汗流浹背挑柴、背柴的日子已經成為記憶,但張揚在那些日子裡的精神頭,早已融進苗鄉傳統文化的根脈,縈系起人與土地的精神聯繫。
天地萬物,變化日新。那些老去的鄉村景觀里,鄉愁,漸行漸遠又愈久愈濃。 [1]
作者簡介
楊秀廷,貴州省錦屏縣委政研室原主任,貴州省作協會員,202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第二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