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巴子金大姐(谭心国)
作品欣赏
策巴子金大姐
我上午路过梅园巷,看见金大姐在她的屋门口扫地。大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毛线外套,配一条黑色金丝绒裙子,脚上是一双银灰色高跟皮鞋,头发染的是金黄色。我由衷赞叹,一个快八十岁的女人,没有多少文化,在家里要忙一日三餐,还要洗衣服收拣屋子。大姐从头到脚干净利索很时尚,与时代蛮合拍。怪不得街坊邻居都热心叫她是策巴子大姐。
“策巴子”是我们江汉平原的方言,意思是特别爱美爱打扮蛮策巴。
我用手机给策巴子金大姐拍了一张她扫地的照片,表达我对大姐热爱生活的敬意!
金大姐叫莲玉。天门干驿人。
大姐18岁那年出嫁到长江中游南岸的小镇。
公婆姓雷,是镇上蔬菜队的社员。
公婆个坯大、喉咙粗、说话直来直去像放炮,有时候说话还蛮不照靶。邻里乡亲戏称她为雷大炮。
公爹姓韩。他生得威武,长得柱拔。整田、下种、栽秧子、治害虫,样样里手,是蔬菜队的技术员。韩技术性子温皮,又死爱面子,屋里大事小事他让雷大炮当家。他的一帮伢儿朋友笑他是“沙漏锅”。他憨憨一笑,韩家几代男将怕婆娘,怕婆娘不算丑事,家和万事兴。
沙漏锅和雷大炮的独种宝儿子韩简发十三岁拜师学木匠手艺,而今是镇上建筑队玩味的掌脉大师傅。
新媳妇莲玉眉清眼秀,身段不高不矮,说话声音不轻不重。莲玉会绣花、会做鞋子,会缝衣服,会烧火做饭,下田种菜也是把好手。
隔壁三家,亲戚朋友都说雷大炮和韩沙漏锅走狗屎运,找哒一个又标致又能干还蛮策巴的媳妇姑。
雷大炮最看不得媳妇爱收拾打扮。脸上抹得喷喷香,头发梳得溜溜顺。
莲玉喜欢穿有颜色的花衣裳。她把棉布印花衫裤洗干净后,用清水米汤浆一浆,晒干后顺着衣襟,顺着裤缝叠好,晚上睡瞌睡要木匠丈夫压在枕头下,第二天穿上身,衣领门襟抻吐哒,队上的姑姑姐姐幺爷姨妈嘻嘻哈哈上门找莲玉取经。
雷大炮扯着喉咙笑得哈哈打过河,忙着给姐妹们端板凳筛茶喝。等她们刚走出屋门没好远,雷大炮嘟嘴板脸,叉着腰站在屋门口开始放炮:“咧到好!一群策疯子爱和一个天门来的乡巴佬策巴子疯一砣。”
莲玉只当没听到,忙着把桌子椅子摆上位,抹干净,把地上扫光溜,把茶杯茶壶洗灵醒。
一天,雷大炮当着莲玉的面放了一炮:“你生在穷家小户,哪里有时候收拾打扮?我看不得你咧知文吊武的鬼样子。”
莲玉抿嘴一笑,点点头,提着一桶衣服,拿着棒棰到堰塘去清洗。雷大炮不苕,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哼了一声,横了媳妇姑二眼,嘴巴忍不住小声放炮:“策头策脑像个妖精”。雷大炮担心媳妇姑欺负木匠儿子。
莲玉不管好忙好吃亏,也不管公婆看不看得惯她。
她天不亮就起床。第一桩事是洗脸。舀一脸盆清水,把她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儿轻轻地过细洗了一遍,换水再清洗一遍后,莲玉对着镜子把木匠为她买的蝴蝶牌雪花膏匀匀地抹在额角上,抹在脸巴上、抹在鼻子上,耳朵根子也轻轻抹上一点点,呀!满屋子是雪花膏的香味儿。
木匠窝在床上,眯着眼朝莲玉憨憨地笑。她笑着转身来到床前,把手里的一砣雪花膏一把抹在木匠的额角上,木匠笑着连连喊:哎呀!我的媳妇子,你香死我哒!香死我哒!木匠韩简发一把抱住莲玉往床上拖,莲玉扯哒一个金钩子闪,咯咯咯笑着从木匠怀窝里溜脱。
她来到窗前,把一头青丝散开,用桃木梳子一梳子一梳子慢慢梳,梳得顺顺溜溜,再辫成两根麻花辫,长过腰下,一走一甩活溜哒。木匠喜欢莲玉的麻花长辫子,夜里他把长辫子揣在怀里睡瞌瞌。
莲玉把头上脸上弄顺当后,换上青花布衫裤,系上白布围裙,一溜小跑哼着天门小调到灶屋把柴禾点燃,洗锅做早饭。
公爹爱喝两口高粱酒,她炒了一碗酥盐黄豆,煎了一盘刁子鱼,清炒一碗小白菜,趁着脆生生绿油油起锅盛碗。一碟腌黄瓜,一碟木匠欢喜吃的脆辣萝卜,一碗公婆喜欢吃的韭菜炒鸡蛋。焖的锅巴饭。
莲玉把小方桌揩干净,饭菜端上桌,一家四口围坐一起。公爹端着酒杯咪口酒,拈一颗黄豆往口里丢,好香!好酥!公爹眯着眼瞄了一眼儿媳妇,莲玉端着碗低着头在喝米汤。公爹心口发热,赶忙吞了一口涎水,忙又斜瞟一眼正嚼着锅巴的木匠儿子,简发自从娶了莲玉,憨头憨脑的木匠变得活泛些了,衣服穿得也周正顺巧了。
沙漏锅咪了一口酒,把目光锁在雷大炮身上,他有话在心里说:“咧个狗日的婆娘一年上头,脸上灰扑扑的,眼睛像没睁开,头发像个鸡窝,衣服皱皱巴巴,床上像狗窝,睡瞌睡打鼾像牛吼。老子韩德寿妻室运不好。他瞟了一眼莲玉,她正在给简发添饭。他又咪了一口酒,有话在心里说:“狗日的木匠儿子划得来,闭斗眼睛摸哒一个标致能干的媳妇。”公爹放下酒盅,狠狠地岀了口长气。雷大炮把饭碗往桌上用力一顿,说:“你咧个狗日的老鬼溜子,媳妇好酒好菜安置你,你还不知足,胀得直哼哼声。你活得不愿哒,是不是?啰河里又没盖盖子。” 沙漏锅瞪了雷大炮一眼,端起酒盅灌了一口,眯着眼朝木匠儿子嘿嘿直笑。
好在沙漏锅卯得住,雷大炮的连珠炮把他没的整。
沙漏锅老在心里埋怨他的姆妈老子,当年他还在摇窝里啃指嘎吃,摸雀雀玩,他们就急着给他订的这门娃娃亲。如今,想甩甩不脱,想离离不掉。雷大炮拍胸跺脚发誓要和沙漏锅百年好合!
莲玉赶紧给公爹的酒盅倒酒,又赶快给公婆碗里添饭。木匠心疼莲玉,给她碗里拈了一条刁子鱼。
吃完饭,木匠帮着收拣碗筷收拾灶屋。
莲玉的肚子蛮争气。第二年下半年她给韩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孙伢儿。雷大炮给大孙子取名叫“圆脑壳”、小孙子叫“瘪脑壳”。
洗酒那天,狮子、龙灯、唢呐、鞭炮把小镇老街好生热闹了一回。
圆脑壳、瘪脑壳帮他们的姆妈撑了一红杠子。
雷大炮把孙伢儿看得像金宝!金宝的姆妈不能得罪。她在莲玉面前不再瞎放炮。
莲玉对公爹公婆言语和顺,茶饭端上桌,公爹公婆伤风咳嗽打摆子拉痢疾,莲玉煎汤熬药床前伺候从不厌烦。
圆脑壳、瘪脑壳像春天的树秧子,冲冲地长。
一家人日子越过越扎实。
岁月更替,昨日的标致能干媳妇莲玉也做了婆婆。
金大姐从鞋厂退休后,在梅园巷口租门店专业修鞋。皮鞋换鞋底,钉鞋掌、鞋帮子脱线再绱……金大姐的手艺是两个哑巴一头睏,沒的话说。收费便宜,服务态度好,生意好得很!
几十年,风风雨雨走来,金大姐骨子里爱收拾打扮爱策巴的习性没有改变。
那天我去找金大姐修鞋,她低着头正忙活着。
大姐穿着一件枣红丝绒外套,一条黑色金丝绒镶黑色蕾丝的裙子,脚上是一双半高跟黑色牛皮鞋。
长辫子已被岁月收藏。
金黄色的卷发散发着时代气息。金大姐抬起头,看见我,热情的不得了。接过我的鞋,端椅子要我坐。
金大姐快八十岁的人。一双眼睛依然黑白分明,透着灵气。薄施脂粉的脸上写满沧桑。抹了口红的嘴唇抿着,饱含大姐对生活的挚爱!对人生的庄严礼拜!
作者简介
谭兴国,网名心国,荆州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