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攬勝(秦道廉)
作品欣賞
竹海攬勝
很早就聽聞蜀南竹海有着與眾不同的景觀,尤其是電影《臥虎藏龍》獲得2000年73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之後更是讓它名揚海內外。如今,當卸去了曾經的負荷,純粹以一個遊客身份面對這片竹海時內心多了一份滄桑,行旅中也多了一些感慨。也許,正是在烈虹之退隱、陽光之消減時刻,這樣素樸、簡單的旅程才能讓人追索到生命的終極意義;倘在繁華與喧鬧中誰又會悟識到什麼才是人生之本源。
經過一番舟車勞頓到達目的地後天色已暗,獨自漫步在山巒簇擁的那塊逼窄空間,吮吸着清新的山野之氣,耳聞竹林下三兩聲蟋蟀「瞿」「瞿」的叫聲,頓感心胸開闊、氣定神閒。天色湛藍,星子也格外透明,在塵世盤桓已久的雙眸已很難得看見如此晶亮的星星。古人曾說「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可在噪聲、廢氣肆虐的喧囂都市裡,人們寧願做一個被世人遺忘的鄉野小隱,也不願做一個成天讓污染濡沒而身居鬧市的大隱。
清晨醒來,夜間的一場小雨消褪了煩悶的暑熱,滿山遍野浮游起了一陣氤氳之氣。坐在索道纜車上,雙眼盡情地飽覽起竹海景致。此時,山嶺間綠煙藹藹,清氣浮浮,萬頃竹林在晨風裡輕輕搖曳,恍如湖面泛起的無窮漣漪;而纜車則如一葉扁舟徐徐踏浪前行。濕潤、清新的氣流此刻如瀑布迎面撲來,一時間只覺耳發飛揚、衣袂飄飄,讓蝸居在城市那一顆萎頓、倦怠之心不禁為之一振。看腳下的竹林鬱鬱蔥蔥、茂密蒼翠;觀絕壁簇擁的楠竹如閃亮的槍刺威武錚錚;極目遠眺,成片竹林翠接雲天,一起在清涼的晨風中婆娑起舞;其形宛若滾滾長江之波濤浩浩蕩蕩,扶搖萬里。
聽導遊講:整個竹海地形成「之」字形,它東西寬闊、南北狹長,屬典型的丹霞地貌;而海拔約在600-1000米。竹海原是由五百多個山頭成片生長着的7萬多畝翠竹組成,它覆蓋了27條峻岭。其間共生長有15屬58種竹子,除盛產常見的楠竹、水竹、慈竹外,還有紫竹、羅漢竹、人面竹、鴛鴦竹等珍稀品種。
細觀之,竹海里還是以楠竹為多,尤其是著名的翡翠長廊幾乎全是筆立挺直的楠竹。它們相互簇擁在一起,遮天蔽日、蒼鬱幽深;遊人穿行其間只覺竹濤瀟瀟、林風陣陣,沉醉其間讓人萬念頓消、寂然無聲。聽路上賣竹筍的老農講:楠竹長十幾米高,其實也就四十多天的生長期。如此快捷的生長速度,當屬植物界的一大奇觀。新生的楠竹一眼即可看出,雖長得又高又壯,但它通體灰綠,腳下散落着褐色的筍殼。大自然賦予楠竹如此強旺的生命力,一出生便顯露出挺拔、剛直的品性。想當今之世,人幾成蠅營狗苟之徒,挺拔、剛直之品性已成世間稀有之物。是物種之退化?進化?我等只有默然無語。
隨導遊一路前行,終於來到蜀南竹海最富盛名的古蹟之所在「仙寓洞」。到達「仙寓洞」時已近正午時分。經過一番山路的攀爬疾行吾等早已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當佇立在「仙寓洞」的樓台亭閣前只覺山風陣陣、一股股清涼透背,眾人皆大呼一個「爽」字。細觀之,這「仙寓洞」其實也不算洞,它只是一條長約500米的半邊山崖,背負莽莽竹林,外懸於絕壁之間,而下臨竹海有名的大峽谷。據導遊講,倘遇上雨後天晴,整個谷底和山巒間呈煙波浩渺、雲海翻騰之奇幻景象;而「仙寓洞」則宛若一座蓬萊仙島隱於雲海之中。站在亭閣前可俯瞰川南淺丘,只見河水如帶、阡陌縱橫,一處處竹樹人家炊煙裊裊。極遠處便是四川盆地向雲貴高原過渡的盆周山區,雲霧中依稀可見東西延伸的山脈逶迤起伏、連綿不斷,但所有的峻岭崇山都蒼翠碧藍一片。這些年經過退耕還林政策和對荒山野林的深度綠化,南方的山嶺鮮有連片的山石裸露景象,所經之處皆萬嶺披綠、千山含翠。此情此景很容易讓人想起海德格爾的名句:人,詩意地棲居。
想前些年出差西北車過隴西高原時看到的則是另一番景象:整個隴原上全沒了綠色的植被,放眼望過去高原溝壑縱橫、連綿逶迤,滿目全是裸露的黃土;日頭下那荒涼的景象給人內心一種特有的渾茫和無盡的蒼涼。儘管這樣的地方能帶給人無限的遐想,但實話講,倘沒有一種強旺的生命力常人是很難生存下去的。
我一直認為人類的生活離不開綠色的植物,也正是這些綠色的植物護衛着我們極其脆弱的生命。由此,我也總愛在窗台上培植一點綠色的植物,讓綠色能與我們單調、貧乏的生活同行。而今天能行走在這漫山遍野的茂林修竹間,正是基於對綠色生命的一種無限的尊重與熱愛。當把自己的心靈寄放、流連在這無邊的綠色世界,無形中也把自己的靈魂皈依在了這一片浩瀚的竹海之間。如果說浩瀚的竹海給人以一種清幽、空靈之感,而無邊的綠色卻讓我徹悟到生命成長過程中那豐厚的人文內涵。
一根根粗壯的楠竹無論生在峭壁、還是長在懸崖,它們始終懷揣着一種急切、熱烈的願望勇敢地向上、向前;義無反顧地掙脫着周遭的羈絆,更不貪戀俗世的慾念,總把一顆熾烈、高傲的心投向廣闊的天宇,永遠保持着挺拔、剛直的秉性;完成着生命賦予的神聖和莊嚴。當我又一次目睹起它們那超凡不拔的身姿,眼前竟浮現出了魏晉時期那縱意丘壑、寄情山水的「竹林七賢」。寂寥而無處棲息的魂靈曾是他們向外部世界不斷追索的動因,當自由抓住他們的心靈之時卻也無情地放逐了他們;就是這樣幾位放誕任達的高士們,無望之中也企望在高潔的竹林下苟全自己的性命。結果,慘烈的魏晉之變讓這些人的願望最終化為了一串串泡影,動盪的時局讓不願皈依的叛逆者步入窮途、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今天,當我面對這滿山遍野的竹林時陷入了一陣沉思:究竟是這些所謂退隱的高士讓竹這普通的植物在歷史上留下高潔之盛名,還是聖潔之竹讓他們在歷史上留下後人景仰的「竹林七賢」之盛名?!
帶着這樣的疑義我最終告別了蜀南這片竹林,可我的心卻在竹海的漫遊中得到又一次的啟迪與更新。生命從來就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過程,但能在這樣的過程中不斷地完善自我、更新自我,卑微的生命卻總能在自然的遨遊中捕獲到一種全新的意義。於此,還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斷我們人生中不斷前行的步履?還有什麼能夠終結我們對世間萬事萬物思索的權利?
巍巍乎楠竹,浩浩兮竹林,當我們在品味奇幻、瑰麗的大自然同時,難道沒有省識到做人應當具備的一種尊嚴?![1]
作者簡介
秦道廉,閒時喜歡在電腦上碼點文字,曾在《劍南文學》、《川中文學》上刊發過中、短篇小說,在一些報紙上發表過不少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