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走劍門(蒲曉蓉)
作品欣賞
秋日走劍門
那是一個瀰漫着嗖嗖涼意的秋日，舉目四望，偶有幾片黃葉點綴着發白的地面，灰白的天空中，分布着層層鱗羽樣的輕薄雲片，似淡墨潑過，深深淺淺的，讓人感到既切近、又高遠。
應幾位朋友之約，我們結伴而行到梓潼七曲山大廟去消假。司機朋友是一位不善言談的中年男子，黝黑而寬闊的臉盤上，溝壑似的皺紋歷數着人世的滄桑，穩健的雙手操縱着白色豐田的方向盤，目光永遠忠貞無二地凝視着前方，任憑車內歡聲笑語，你絕難捕捉到它的旁逸斜出，這讓我從心底漫上一種踏實感：這是一個好司機。
從駐地到大廟是無需多少周折的，個把小時，我們的車便駛入了景區。這是一個規模不大的景點，但在川內卻頗負盛名，它「東依梓林，西枕潼水」，素有「蜀道南大門」之稱，由23座不同時期的建築群構成，據說是中國唯一的本土宗教道教中的文神 ---文昌帝君的祖廟。大廟依山造勢，處處紅牆綠瓦，殿閣林立，尤為壯觀，與故柏、古道、九曲潼水相互輝映，成為人人遊覽朝拜的的祭祀聖地。對於善男信女來說，來到大廟，最吸引他們的莫過於那雄偉神秘的座座大殿或者裊裊飛揚的香火青煙，同行的司機朋友就是這樣一個人。看着一個年逾四旬的中年男人，每經過一尊佛像便無比虔誠地雙手合十，雙眸緊閉，和幾位女客一起莊重地祈禱時，我便不由得啞然失笑，腦海里也隨之跳出一句禪語來：心中有佛，所見皆佛。
由於天氣略顯陰晦，景點內遊人寥寥，甚是冷清，和友人們蜻蜓點水似的兜了一圈，順便感受了一下這裡的參天林木和拾級而登的情趣後，便覺再無可覽之景，於是有朋友提議道：「要不咱上川陝路逛會兒？」本是出遊之日，隨心所欲應該是件很暢快的事吧，我們其餘人欣然應允。
車子又緩緩前行，我們的路線呈曲線開始蜿蜒上升，眼前的景致也逐漸幽靜深邃起來，這是一條自然天成的林蔭道，盆口粗的古柏隨處可見，它們並立道路兩旁，虬枝交錯，綠蔭如蓋，一路彎腰曲身擁抱着過往來客，全然沒有公園裡那些「小家碧玉」的柔美與婀娜，有的只是渾然一體的粗獷與樸素，像男人的臂彎，粗壯而溫暖，剛健而有力。駛進這風平浪靜，人跡罕至的港灣，耳畔少了世外的喧囂，有的只是不太真切地，似有似無的天籟聲聲，朋友說，這就是著名的蜀道「翠雲廊」。
我們的車轍就這樣在翠雲廊里不斷向前延伸，延伸。司機朋友默默地盡着他的職責，眼睛始終盯着前方。有人玩笑着問他，你準備把我們載向哪裡呢？——陝西，把大傢伙賣了。不動聲色的他回敬了我們一個玩笑。大家都笑了：看似忠厚愚鈍的人，也有他的可愛之處，那就是於「大愚」之中迸發出來的點滴幽默。
我們最終沒能到陝西，那畢竟是一個玩笑，倒是改道去了劍門關。這個久仰大名的天下第一雄關，或許將會出現在我生命里某一個莊重的旅遊日程計劃中，但卻沒想到會是在今天，在一個思想和行囊都毫無準備的日子裡。這個建議是司機朋友提出的，體會着他不緊不慢的處事風格，我在想，他這麼從容，非一個對生活處處無所準備的人能做到的，能形成這種臨變不驚、泰然處之個性的人一定是經過了許多大風大浪，一路披荊斬棘的勇士和智者。
白色豐田漸漸駛入關下，置身在這個集三國文化、蜀道文化、關隘文化、紅色文化為一體的紅色旅遊經典景區，眺望着融雄、險、奇、幽於一身的天下第一雄關，我們有一種時空流轉的錯覺。棲身於刀削斧砍的絕壁之下，仰望盤旋於高空之上的鷹隼，我們再次感到了歲月無情的無情更迭和芸芸眾生的渺小。那齊整整的高聳入雲的褐色岩層，該是誰的傑作呢？莫不是刑天執利斧劈開的吧，要不就是沉香救母留下的愛心見證？還有那巍峨的城門，矗立的關樓，那青色的瓦礫，斑駁的城牆，是誰讓它們在這兒屹立千年，最終定格為歷史永恆的？佇立隘口，旌旗獵獵，孔明立關、劉備過關、 姜維點將、甚或紅四方面軍浴血奮戰的畫面在眼前一幀幀閃過，耳畔似有血光飛濺，戰馬嘶鳴。思維飄忽之際，毛阿敏高亢的歌聲似乎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眼前飛揚着一個個鮮活的面容，湮沒了荒城古道，荒蕪了烽火邊城……」
是啊，興亡誰人定，勝衰豈無憑。擔當了身前事，何計身後評？
儘管關內勁風颼颼，儘管腳底鞋跟高高，在遊人的感染和朋友們的鼓舞之下，我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要去體驗一下古棧道的險要。一旁是懸崖，一旁是絕壁，長長的古棧道凌空架木，附着在峭壁之上，猶如一條長龍在半空中蜿蜒盤桓。我們用着十二分的小心攀緣而上，又次第而下，沒有人敢三心二意，也沒人甘滯留不前，沒有前擁後擠，只有扶前攜後。如果說千百年前這條棧道鑄就的是熱血將士們的頑強鬥志的話，那麼千百年之後，這條棧道折射出的則是現代旅遊人內心的光輝。一路上，除了友人時時伸出的溫暖的援助之手外，印象中不能抹去的，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背水姑娘。小姑娘應該是山里人，黝黑的髮辮，褐色的皮膚，一雙大眼睛怯生生的，靦腆而真誠。她身背着一個小背簍，裡面裝滿了沉甸甸的食品飲料，一直跟在我們身後默默地登天入地，終沒聽到她的一聲吆喝，甚至連一絲喘息都沒聽到，直到我揮汗如雨駐足不前時，她才悄悄的湊上來，輕柔地問了一聲：「阿姨，累了吧，喝瓶水吧？」亮晶晶的眼睛裡，除了那份靦腆真誠，還多了一分期待和渴盼，我們不由得對這個穿着校服的小姑娘萌生了好感，朋友用二十塊錢為我換了一瓶飲料，堅決拒絕了小姑娘的找還，算是對她精神的鼓勵。隨着絲絲甘泉入口，暢意一股股湧上了心頭，不為別的，就為這份人與人之間難能可貴的理解。
一覽無餘的棧道，我們卻用了近兩個小時去征服它。後來隨纜車下得山來，我偷偷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高跟鞋，還好，鞋跟還沒鬆動，只是左右兩邊磨損了許多，行走起來不如以前那樣平穩罷了。
那又怎樣呢？身登青雲梯，屐破不足惜。[1]
作者簡介
蒲曉蓉，筆名未末，四川綿陽人，供職於遊仙區教育系統，中學語文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