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戀
三毛的作品
語言特徵:機智、詼諧、樸素的散文話語。自然、清新、樸素 ,具有天然去雕飾之美。不但生動而且富有個性。
在內容上,她的創作題材廣泛多樣、結構自由靈活、抒寫真實感受之外,它還是一種生命紀實。三毛的散文有一種探索的意味在裡面,探索生命以內的東西 。
三毛的作品很特別的一個特點就是它是遊記而非遊記體,是敘事而非小說體,是抒情而非詩歌體,是隨感而非日記體,這就是後來傳說的 三毛體了。
結構特徵也很特別的,是遊記而非遊記體,是敘事而非小說體,是抒情而非詩歌體,是隨感而非日記體。[1]
目錄
原文
生命有如渡過一重大海,我們相遇在這同一的狹船里。死時,我們同登彼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泰戈爾
她坐在拉丁區的一家小咖啡室里望着窗外出神,風吹掃着人行道上的落葉,秋天來了。
來法國快兩年了,這是她的第二個秋,她奇怪為什麼今天那些風,那些落葉會叫人看了忍不住落淚,會叫人忍不住想家,想母親,想兩年前松山機場的分離,想父親那語不成聲的叮嚀……她仿佛又聽見自己在低低的說:「爸、媽,我走了。」我走了,我走了,就像千百次她早晨上學離家時說的一樣,走了,走了……哦!媽媽……她靠在椅背上,眼淚不聽話的滴下來。她打開皮包找手帕,她不喜歡自己常常哭,因為她害怕自己一哭就要哭個不停了。今天怎麼搞的,特別難過。她低下頭燃了一支煙,她有些埋怨自己起來。她記得半年前寫給媽媽的一封信,她記得她曾說:「媽媽,我抽煙了,媽媽,先不要怪我。我不是壞女孩子,我只是……有時我覺得寂寞難受。小梅住得遠,不常見面。這兒,大家都在為生活愁苦……不要再勸我回去,沒有用的,雖然在這兒精神上苦悶,但我喜愛飄泊……」她奇怪在國內時她最討厭看女人抽煙。她狠狠地吸了一口。
咖啡涼了,她預備回去,回她那間用廿元美金租來的小閣樓兼畫室。
抬頭望了望窗外,黃昏了。忽然,她發覺在窗外有一個陌生的中國青年向她注視着,並且似乎站了很久了。她迷亂地站在那兒,不知怎麼開口招呼他。這兒中國人太少,除非存心去找人,要不然一個星期也碰不到一個,再不然就是那批說青田話,開餐館的華僑。他從外面推門進來了。「坐吧!」她指着對面的椅子低啞地說着。他們沒有交談,只沉默地互相注視着,她覺得有些窘,下意識的拿出了一支煙,自己點了火。
「抽煙?」他搖了搖頭。
小店的胖老闆親自端來了一杯咖啡,朝她扮了個鬼臉,大概是替她高興吧!這個每天來喝咖啡的蒼白寂寞的中國女孩子找到朋友了。她覺得有些滑稽,只因為他是一個中國人就使我那麼快樂了嗎?她再看了他一眼,他像是個夠深刻的男孩。
「我在窗外看了你很久,你心煩?」他終於開口了。「沒什麼,只不過是有些想家。」她狠狠的吸了一口煙,逃避的把眼神散落到窗外,她害怕人家看透她。
「你從台灣來?」他問。
「台灣,」她緩緩的,清清楚楚的回答他。她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倒在椅背上。
「那真好,你知道我顧忌這些。」
「我也是。」她淡淡的卻是放了心的回答。
「你住過台北沒有?你知道,我家在那兒。」她掠了掠頭髮,不知應該再說什麼。他沒有回答她,卻注視着她掠頭髮的動作。
「你來巴黎多久?」
「兩年不到。」
「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畫畫。」
「生活還好?」
「我來時帶了些錢,並且,偶爾我可以賣掉一張小畫……」他沉默了好久,一會兒他說:「你知道當我在窗外看到你,第一眼給我的感覺是什麼?」
她裝着沒聽見他的問話,俯下身去撥動煙灰缸。「剛才我問你曾在台北住過?」
「是,我一直住在那兒,我是海員,明年春天我跟船回去。台北有我的母親、妹妹……」他的聲音低啞起來:「我們的職業就是那麼飄泊,今天在這兒,明天又不知飄到里哪裡了……」他自嘲的笑了笑,眼光里流露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寂寞。「招商局的船極少極少開到這兒。」她說。
「不是招商局的,我們掛巴拿馬的旗子。」
「什麼時候開船?」
「昨天來的,後天清早開中東。」
後天,後天。她喃喃的念着,一下子覺得她對現在的一切留戀起來。她忽然想衝動的對他說,留下來吧!留下來吧!即使不為我,也為了巴黎………多留幾天吧!然而,她什麼都沒有說,他們不過是兩個天涯遊子偶爾相遇而已。他們只是互相連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她把兩杯咖啡的錢留在桌上,站起身來,像背書似的對他說:「很高興今天能遇見你,天晚了,就要回去……」一口氣說完了,她像逃似的跑了出去。她真恨自己,她知道她在這兒寂寞,她需要朋友,她需要快樂。她不能老是這樣流淚想家……他像是一個好男孩子。她恨自己,為什麼逃避呢,為什麼不試一試呢?我求什麼呢?踉蹌的跑上樓梯,到了房裡,她伏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她覺得她真是寂寞,真是非常非常寂寞……幾個月來拚命抑制自我的那座堤防完全崩潰了。
第二天早晨,她沒有去史教授的畫室,她披了一件風衣在巴黎清冷的街心上獨步着,她走到那家咖啡室的門口,老闆正把店門拉開不久,她下意識的推門進去。
中午十一時,她仍坐在那兒,咖啡早涼了,煙灰散落了一桌。睡眠不足的眼睛在青煙里沉沉的靜止着,她咀嚼着泰戈爾的一首詩:「因為愛的贈遺是羞怯的,它說不出名字來,它掠過陰翳,把片片歡樂鋪展在塵埃上,捕捉它,否則永遠失卻!」——捕捉它,否則永遠失卻——他不會再來了,昨天,他不過是路過,不會再來了……她奇怪昨夜她會那麼哭啊哭的,今天情緒低反而不想哭了。她只想抽抽煙,坐坐,看看窗外的落葉,枯枝……。忽然,她從玻璃反光上看到咖啡室的門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進來,他穿了一件翻起衣領的風衣。他走過來,站在她身後,把手按在她的肩上。她沒有回頭。只輕輕的顫抖一下,用低啞的聲音說:「坐吧!」就像昨天開始時一樣,他們互相凝視着說不出話來,他們奇怪會在這樣一個奇異、遙遠的地方相遇。他伸過手臂輕輕拿走了她的煙。
「不要再抽了,我要你真真實實的活着。」
他們互相依偎着,默默的離開那兒。
那是短暫的一天,他們沒有趕命似的去看那鐵塔、羅浮宮、凱旋門,他們只坐在河畔的石椅上緊緊的依偎着,望着塞納河的流水出神。
「今天幾號了?」她問。
「二十七,怎麼?」
「沒什麼,再過三天我就滿廿二歲了。」路旁有個花攤,他走過去買了一小束淡紫色的雛菊。
「Happy Birthday!」他動情的說,她接過來,點點頭,忽然一陣鼻酸,眼淚滴落在花上……黃昏了,他們開始不安,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他拉起她的手,把臉伏在她的手背上,他紅着眼睛喃喃的沙啞的說着:「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
夜深了,她知道時候到了,她必須回去;而他,明早又四處飄泊去了。她把花輕輕的丟在河裡,流水很快的帶走了它。
於是,一切都過去了,明天各人又各奔前程。生命無所謂長短,無所謂歡樂、哀愁,無所謂愛恨、得失……一切都要過去,像那些花,那些流水……我親愛的朋友,若是在那天夜裡你經過巴黎拉丁區的一座小樓前,你會看見,一對青年戀人在那麼憂傷忘情的吻着,擁抱着,就好像明天他們不曾再見了一樣。
其實,事實也是如此。
三毛《秋戀》賞析
作家三毛,她的作品都摻雜進個人豐富的情感體驗,率真、執着、任性又些許童真,這也許是讀者喜愛她的原因。
她的每一段文字都在述說着一段心情,在她寫的文章《秋戀》中,字裡行間我們看到一個矛盾的三毛。描述的主角不喜歡哭,卻常常不自覺地哭。怕別人說她因抽煙是壞女孩,但因為寂寞苦悶常常抽煙。
可以看出女主敏感脆弱的心尤其需要別人來關懷。文章中引出一個男孩,發現寂寞中的女主,這是為表現主題有意為之的吧,一個內心脆弱的女孩怎麼可能去主動表現自己呢。一個男孩走入她的生活,卻又不能讓她完全接受,她躲避,害怕,甚至惶恐。
她需要人來關心又怕別人深入了解她的內心,她在逃避什麼?
要想了解女主在逃避什麼,先了解她需要什麼,她需要有人關心和陪伴。
當聽說男主要離開巴黎,她心裡想衝動地說讓他留下來,可是沒有說出口。這種矛盾和掙扎,從三毛一生經歷來說也能得到印證,當初她和荷西在一起的歲月里,開心而緊張,每次荷西出門三毛都要質問他何時回來,這是種極度地追求完美,過度地擔心達到最高處後的滑落,也許造化弄人,荷西卻真的失去了。可想而知,這份打擊是多麼地沉重,這個精神枷鎖是累贅的。三毛把這份特性強加於女主身上,人前的高尚和自製,人後的失落和痛哭,這份痛覺是強烈的。造就的行動就是即使這份痛覺是短暫的,都是要好好度過一分一秒。
她需要的長久和永遠。
故事結尾女主和男主相互依偎的那一刻,哪裡都不願意去,只願時間停滯。一切都兩人為中心,但這一切只是離別前夕短暫的溫存,離開那一刻,女主把花留在河裡,任由它飄逝,這份無奈和失落使得女主備受摧殘,作家三毛又何嘗不是呢,她的鬱郁不得志,使得非終老飲恨而去。
《秋戀》是個悲劇,相聚又離別,人生又何嘗不是個悲劇。偏是女主用放大鏡去看,看得愈清楚越真實就愈痛苦,現實中的一切找不到滿足,就只能逃避,逃避……人面前裝作堅強,人背後潰敗無泉涌。而作家三毛,她有點和女主不同,我不認為她脆弱,她內心是堅強的。
並不是說一個人提早結束個體生命就是脆弱,這不能劃等號。我們寧願說作家三毛失落而不脆弱,她在尋找,一生都在尋找,尋找過程中也就不自覺的在逃避,只是逃避不開世俗的糾纏,她內心抗拒,但抗拒不了擺在面前的事實。
她寫了這篇《秋戀》,意在點明離別的感傷,相聚的短暫。殊不知這在一般人看來,這是淡然的傷情離別,而在一個作家眼裡,在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眼裡,就有了另一番味道。[2]
三毛的生平
三毛,1943-1991,原名陳平,祖籍浙江舟山,出生於四川重慶,後旅居台灣。著有散文、小說集《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雨季不再來》、《溫柔的夜》、《夢裡花落知多少》、《背影》、《我的寶貝》等十餘種。三毛散文取材廣泛,不少散文充滿異國情調,文筆樸素浪漫而又獨具神韻,表達了作者熱愛人類、熱愛生命和大自然的情懷。
三毛生性浪漫,三歲時讀張樂平《三毛流浪記》,印象極深,後遂以「三毛」為筆名。為了追尋心中的那棵「橄欖樹」,她踏遍萬水千山。然而,無論是異國都市的生活情調,還是天涯海角的奇風異俗,都不能消解她深埋於心中的中國情結。儘管她嫁給了一個深眼高鼻的洋人,但她仍是一個完整的東方女性。
三毛從來不刻意追求某一種技巧和風格,一切都顯得平實與自然。然而在她信筆揮灑之中,卻又蘊涵無限,這也許是一種更高的技巧和風格吧。 有讀者認為「流浪」才是她的真正的名字,無論是她遺留下來的眾多作品、她的遊歷和她心靈情感的轉折,都是充滿一點點浪跡天涯的意味。[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