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路阳华)
作品欣赏
秋分
已是秋分了。在北方，此时应是空气微燥，风多萧瑟的时日了。可是，这个小城的秋气却不够浓郁。太阳不够收敛，天空不够高远，树叶不够苍凉，风不够伤感，空中，也没有列阵南行的飞雁。也许，是城市太狭窄，秋的开阔无法在这里展现。也许，是水泥城太坚固，秋的脚步无法进入。
1
午后，街边的榆杨安安静静悄无声息，有几片落叶散在人行道上，与阳光斑驳了一地。不时有树叶如蝴蝶般从空中飘落，落在仍旧温暖的大地，用匍匐的姿势完成了它生命的旅程。我并不曾觉察到有风，可叶却那么敏锐，率先感知到了风的召唤。或许，自然界种种细微地变化，也只有那些草木才能最先感知到。而人类，永远是最后一个察觉到的。所以，古人说秋气可感，这话的确是真切的。虽然秋气不够浓郁，但空气里还是带着许多节气信息的，不然，不会一片叶落，一阵风来，就让人有所感怀。
秋分按时地来了，草木也把握着时光，如约而来。如秋菊，就偏偏于秋分之日，开出了清艳和孤傲。母亲生前非常爱菊，她的名字中有一个菊字，因为她就出生在九月菊花绽放之时。我总会想起多年前那个秋日的午后，我和母亲坐在家乡宽敞宁静的院子里，墙角几株菊花独自开着，偶有暗香袭来。在讲话的间隙，阳光从屋瓦边上倾泻而下，一队南行的大雁在云间打着响哨飞过。那一刻，我分明看到时光如秋水一般潺潺流过，清澈悠缓，从容不迫。那静，那明媚，那安详，那温暖，让人恍若隔世。
次年的春天，母亲突发旧疾，离开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此后的十年间，我总会在秋天里无缘无故地感到忧伤和沉重。也曾在秋日回到家乡的院子，坐在那日与母亲说笑的地方看菊，看瓦，看天。菊花倒是仍在墙角自顾自地开着，只是再也没有看到过雁阵和斜阳，只有一两朵孤云在远空游荡。有风路过时，吹到脸颊上，更加吹起心头的忧伤。
后来，终于明白，那种忧伤可以用一个词代替------思念。十年的思念，长途跋涉至今，添了些沧桑的味道，并不痛彻，反而更加平静了。此时想来，那日的情景是秋天里最好的记忆了。一瞬时，竟分不清到底是梦见过，还是亲历过。
2
“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确是如此。前日还适中的薄被，在秋分的次夜便突然觉得有些瑟瑟的寡寒。早起出门，看见艳阳高照，但身上的衣衫已不能够抵御沁肤的微凉。没有风，但胳膊上却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蚊子也不如盛夏时那般活跃，它已是耳聋眼花，只是安静地在某一处粘着，似乎忘记了动。它依然那样令人生厌，让人看见它就想拍死它。可它又是那么可怜，秋分让它走到了暮年，它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呼啸着敢于向人类挑战，甚至发现危险也无力快速逃走，只好变成白墙壁上一抹盛开的蚊子血，让你那么的于心不忍，又那么的无可奈何。
此时，候鸟已经开始迁徙，秋分以后的日子，正酝酿着“一场秋雨一场寒”。此后的雨是相当缠人的，淅淅沥沥，无休无止，把温度一度度降低，把衣服一件件变厚，把树一点点变秃。那雨下在车窗上、屋檐下、店铺边、菜摊旁，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跟屁虫般缠人，柳絮般烦人，拂不去，赶不走，弄得人身心皆沉，恨不能大哭一场。老人们被困在屋内，望着连绵的雨，搓着手叹息着，非常了无生趣。
农人们从此时起开始了忙碌。秋分，是收获的大好时节，也是冬小麦播种开始的信号。农谚 “秋分种麦正当时”，早已告诉了华北地区的人们播种冬小麦的时间。错过这一时机将会错过丰年，农人们应时而作，此时的田间地头一派繁忙景象。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总以它的亘古不变来提醒人们“敬天顺时，循时而动”。如此来看，秋分，分明就是一个古老的预言，告诉你这个时段该有什么，该做什么。
秋分，还是一个古老的相约，提醒你不忘在那一日停一停，看看流转的物候与时光。这时候，走出门去，就可以看见秋天。当然，得走出城市，走进高山，走入旷野。郊外的原野上，秋花、野草、蒹葭，冷冷地带着露珠，清艳而温婉。远山被晨雾缭绕着，如姑娘脖间轻柔的纱巾。
秋天的山最美，有一年四季中最饱满的颜色，乍一看，是那种满山尽带黄金甲的明艳，但走近它，你便会发现，在画中看到的各种颜色，都可以在这秋天的山中找到。红的山果，黄的野菊，灰白的略带沧桑的芦苇穗，古铜色的阔叶，还有那些叫不上名的蓝的、紫的花草...... 汇聚出满山的繁华。
路过一片树林，恰好有风吹过， 满地的银杏叶在风的卷动下，贴着洒满阳光的路面向前涌动，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让你不由地想起那幅《黄金大道》的油画，只是画里没有这样的鲜活与灵动，没有这种触手可及，扑面而来的美。
走进山去，去踩踩铺满松针的小径，踏踏满山秋色的土地，听听小鸟清脆的歌唱，看看秋叶火红的模样，再远眺那隐在青山绿黛中的寺庙，近看那闲游在湖中的水鸟。那一幕幕景色，都是秋影影绰绰的身影。它是段柔软的时光，是片醉人的光阴，它是季节给予人类的，最后的温柔。在这人心潦草的世间，至少在这个时节，我们应慢下来，看看身边这诗一般的风景。
3
秋，始于立秋，止于霜降，而秋分正好在立秋和霜降的中间，将整个秋天平分。从立秋开始，秋风一点点地拂出一个如诗如画的秋天。秋分时，正是秋最烂漫时，就如山中那片火红的枫林，热烈却又不语，只尽力地繁华，繁到极盛时便毫无怨言地归去。晚秋时的萧瑟虽让人伤感，但毕竟有这么个美好的过程可以留恋。
城市的人们，也只有在晚秋时才能看到秋的凄凉。那么初秋的美，只好靠自己来感受了。感受立秋的凉风，看到白露悄然生，觉到秋分后渐迟的黎明，那么，秋就尽在耳目了。虽然生活在钢筋水泥之城，但只要有一颗能体会时节细微变化的心，便足够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