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的風景,望不到的愛情(姜建發)
作品欣賞
看得見的風景,望不到的愛情
這似乎只是截取一幅某些人在「看風景」的圖畫入詩。風景本身是模糊不清的,只在隱約之間顯露了那畫橋、煙柳、小樓、流水、客船,以及遊子與伊人。這可算是一幅中國風濃郁的江南風俗畫,如果配上音樂,想來《東風破》是有資格入圍的吧。
然而引人所關注的,恰恰不是風景,而是看風景的人,還有這看風景的人背後的有心人。她和他分別是誰?
其實這兩位均大大有名:他,就是作者,詩人卞之琳;而她,則是合肥張家的四小姐充和。
她是他眼裡的風景,他卻不是她心中的「明月」。
他與她都畢業於北大,只是先後有別。她是偶然到北大旁聽課才認識他的,當時他是英文系裡的高材生,年紀輕輕卻已聲名在外。而他,則是參加沈從文家裡的文藝沙龍時認識她的,那時他才知道這個熱情大方、才貌並佳的女孩是沈的姨妹。他有了一見鍾情的感覺,於是他開始給她不斷地寫信,就像沈從文當年追求她姐姐那樣。
這樣的狀態持續的時間大概有十年,而他前前後後寫的信達數百件。他在信中寫了很多無題詩,或者說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瑣事——他從來沒有認真向她表白過。也許是不敢太張揚,也許是不喜歡直接,不管怎樣,結果是,他始終只是遠遠地望着這一道風景。
許多年後,他們都老了。他回憶起前塵往事:「由於我的矜持,由於對方的灑脫,看來一縱即逝的這一點,我以為值得珍惜而只能任其消失的一顆朝露罷了。」他先故去了,在國內;她還頑強地生活在異鄉。面對年輕的採訪者,她淡淡地道出了往事,「多疑使他不能自信,文弱使他抑制衝動。隱隱中我又在希望中預感到無望,預感到這還是不會開花結果。」
她工崑曲。遙想當年這俏佳人若是臨窗舒袖,抑揚歌喉,一闋唱畢,足可賦詩如此:
曲弦撥盡情難盡,意足無聲勝有聲。
今古悲歡終了了,為誰合眼想平生。
國共兩黨正式決裂那一年,他寫了一首叫《雨巷》的詩,於是後來人紛紛說:這一條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正是時代背景的象徵,那個丁香一樣結着愁怨的姑娘,隱喻着人心中某些似有還無的希望。他是否這樣想不得而知,但他的確有過許多的彷徨。也曾經有個結着丁香一樣愁怨的姑娘,走進了他的雨巷。
那是他寫完《雨巷》8年之後,在上海,在好友穆時英家裡,他第一次見到了她。她是好友的妹妹,時年十八,長相秀美氣質典雅。年屆而立的他自然也要拿她當妹妹看,然而她不勝涼風的嬌羞的模樣,不正像極了他詩中的丁香姑娘嗎?此念甫生,他心中不禁微微顫動起來。
他和她都沒有說些什麼,連一絲暗示也沒有。但,作為他的好友和作為她的哥哥的穆時英則旁觀者清。穆時英知道,好友剛剛經歷了一場感情上的大波瀾,心中苦悶,正需要有人來安慰;穆時英也知道,妹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且向來對寫出了《雨巷》的詩人青睞有加。
此後,他經常出入穆府。雖說多是應邀而來,但他是欣然前往的。她則常常在一旁靜靜地聽他們吟詩作賦、高談闊論。不久後,她去看望他,算是回訪。她開始將他那些興起之作一一謄寫在紙上,也欣賞着,也期盼着。他們在閣樓上兩兩相望的畫面,是那時許多人眼中的絕美的風景。
次年夏天,他們的愛情修成正果,聲勢浩大的婚禮在滬上隆重舉行。之前曾經有人質疑他們的年齡差距,現在看來似乎是杞人憂天了。只是誰也無法料到,又次年,盧溝橋戰火燃起,很快蔓延至海上。他們,隨着眾多的文藝界朋友,輾轉南渡,一直遷徙到香港。
初來港島的日子相對安寧且平靜。他勤奮地書寫抗日的詩作,認真地編纂救亡的刊物,回到家裡,也常常是一個人窩在書房裡看書讀報——他得靠此來賺錢養家。他很少和她閒話家長,更沒有其他什麼浪漫舉動。他以為,「我愛着她就夠了」。
曾經被人質疑過的年齡問題,在這個時段終於被證明是個問題。她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他的世界裡就只有工作和書,他在乎我嗎?他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1940年6月,她的哥哥在上海遇刺身亡,罪名是漢奸;同年深冬,她的母親在上海病逝。她決定前去奔喪,哪怕他竭力阻撓,哪怕會背上附逆的罵名。大概這個時候,她下定決心離開他了。她始終放不下他曾經寫下的那一句歌詞:「你牽引我到一個夢中,我卻在另一個夢中忘記你」,這不就是寫給我看的嗎?
獨居港島的他痛苦萬分,這一段被他努力經營着的愛情突然就此宣告結束,並沒有什麼第三者插足。真是與她年齡相差太大,還是彼此性格不合?他在痛苦中服下一瓶毒藥。
他及時被人發現救起。 自殺未遂,卻也解脫了。一個月後,1941年元月末尾,他將離婚契約寄往上海。
作者簡介
姜建發,八零後,荊州人,現居宜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