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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日記(管麗香)

疫情日記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疫情日記》中國當代作家管麗香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疫情日記

諸多結局中,屬遺忘最為可怕!

——題記

2020年1月21日,乙亥豬年臘月二十七

這是一個必將載入地方史冊的日子。從那天起,在我居住的縣城已經意識到疫情的發生,這一天註定會成了我們那裡轟轟烈烈防控新冠肺炎的開端。因為多年宣傳工作養成的敏感,且經歷過2003年SAS的防控,我和家人不約而同,嗅到了疫情可怕的腳步。置身於人流密集的旅店場所,我開始有些緊張,暗自做着小小的防備,不再和旅客坐在一起嘮沒完沒了的閒嗑。地處遼西,冷在四九五九,年根和正月初人們都要經歷滴水成冰的凜冽。等到晚上下班的時候,我在政府部門工作的孩子順路告訴我,她又被借回政府辦,繼續跟隨分管文教衛生的副縣長工作。疫情防控被縣委縣政府納入了議事日程,成立了組織,並且高度重視。此前1月10日,我的孩子剛剛被提拔到縣婦聯工作,報到不過兩三天又被借了回去,不謀而合,和我們判斷的一樣,新冠肺炎疫情越來越嚴峻。然而,更多的人還是事不關己的心態,他們以為離自己還遠,能與我們這個偏遠的縣城有多大關係呢?大人孩子依舊腳步匆匆忙着置辦年貨,走親訪友,人們的臉上洋溢着團聚的快樂。「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幾千年來,在中國人的骨子裡,過一個祥和的春節是一家人天大的事,在春節面前一切都可以讓步。比如兩口子實在過不下去快刀斬亂麻馬上想離婚的;比如欠賬還錢實在籌集不上的;再比如打官司等着判決的等等年根就是個節點,不管什麼債都是不可往死里逼的,約定俗成,中國是一個講究人情的國度。

2020年1月23日,乙亥豬年臘月二十九

上午,賓館只剩下一個住宿的客人,是一個瀋陽醫學院放假的學生。他準備和縣城的同學告別後回農村老家過年,那裡有他年邁的父母,為了過年已經準備了好久。父母又來電話催促,他假裝嗔怒於父母的囉嗦,卻掩飾不住眼裡的笑意,笑容里飽含着發自心窩子的溫暖。他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東西,像是在等什麼人。果然,沒過一袋煙功夫,來了三四個學生模樣的小伙詢問他的房間號。我不解他們對疫情的漠視,斜着眼睛釋放我的不滿,他們都是聰明人,趕忙解釋說馬上就走。我發現他們真是沒意識到疫情的危險,便認真地跟他們說,新冠病毒擴散的很快,很可能人傳人,還是少聚集少接觸的好。他們對於我的重視非常驚訝,青春期的自負瞬間消失。我讀得懂他們的眼神,剛從大城市回來而且還是醫學專業,竟然不如一個打掃衛生的婦道人家看問題,他們不好意思地馬上離開了旅店。一葉知秋,透過這一件小事,便可窺見到全國疫情的防控形勢,至於後期武漢疫情爆發全國人民惶惶不安,高層發力,網民一片聲討,究竟誰罪有應得,誰又是替罪羊,真相恐怕幾十年之後才能揭曉。門外的麻雀五六個,吃得圓滾滾的,嘰嘰喳喳在光禿禿的樹枝上追逐飛舞,鳥兒自有鳥兒的樂趣。一時間,偌大個屋子冷清下來,顯得那麼空曠,我心裡陡然升起了一種失落。回顧這一年,旅店業經營慘澹。尤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入住的、退房的客人還接連不斷。辛苦一年,我着急關門,闖進門的旅客非要商量着入住,送到手的錢我卻不情願收。僅僅一年,也許是幾年來的累積,台階下到了底層,曾經紅火的店鋪已成昨日黃花。為減少經營費用,不得已辭掉了服務員,我以半老之驅隻身撐起了整個旅店的保潔服務。強打鴨子硬上架,汗水夾雜着淚水,那段孤獨無助而又茫然若失的日子,回想起來就會立刻呈現在眼前——人的一生經歷的很多,而能讓你記住的往往是苦難。

2020年1月25 日,庚子鼠年正月初一

春節從正月初一開始。按照民間習慣,這一天是給自己最尊敬、最親近的人拜年的日子。沉澱了一年的體己話、感謝話都要親自上門表達。平日裡忙於生計或是覺得某些事情時機還不算恰當,而選擇這樣一個時間點表達出來就顯得特別的得體。尤其是平日裡磕磕碰碰有點恩怨的,上門拜年遠比上門道歉體面的多,聰明人一定不會錯過這種場合。往年初一,太陽還沒出來,家家戶戶就已傾巢出動,大人孩子歡天喜地。儘管天氣冷到極限,大街小巷依舊是春風蕩漾。而今年,武漢瘟疫形勢嚴峻,電視上翻來覆去地播放着相關瘟疫的畫面。大家草草地吃過早飯,便自覺地選擇了居家隔離。好在我們都不算老,都會使用微信視頻拜年。家人們就各自選擇一個合適的角落,互不打擾,和親戚朋友進行了簡單的問候。上午,我戴上姑娘給準備好的一次性醫用口罩,出門揀人們不常去的河邊轉了轉。冰封十里,見不着幾個人影,突然間心生悲涼。疫情籠罩之下,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發自內心地感觸過。居家過日子,不管窮過富過,平平安安就是幸福!沒有戰爭、沒有瘟疫,沒有飢餓,我們生活在這樣的國度里是何等的幸運。不知道人們是否關注過普利策攝影獎,那個在炮火中溺死在海邊的小男孩,全世界有多少人為他熱淚長流;歷史上最殘酷的黑死病,一夜之間席捲半個歐州,屍橫遍野——我們應該感謝我們強大的祖國,我們沒有理由指責她,沒有理由不知足!我默默地抬起頭向蒼天祈禱,武漢快些好起來吧!

2020年1月26 日,庚子鼠年正月初二

這個日子本是回農村老家團聚的日子。從出嫁到今天,不論中間發生過多大的變遷,從沒中斷過這個大家庭相聚在一起的日子。三十幾年了,老人幾乎走了一茬,村裡的宅子空出了一大半,但凡能搬到城裡生活的都搬走了。「花自飄零水自流」,年久失修的屋子守着大院落,只有樹木和野花不辜負時節,一年又一年地演繹着生命的輪迴。

說到今年是否延續初二回老家拜年的事上,還真有種無巧不成書的感覺(新冠肺炎發生後,家裡人開玩笑說我一語成畿)。年前大家沒多商量,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認定,不再回去勞累年老的兄嫂。希望他們趁着正月里的農閒時間,來條件相對較好的縣城「享受」幾天。這是打破幾十年的的陳規,從農村到城市的第一次「逆行」。學過點哲學,知道變是永恆的,不變是相對的。生活真是充滿了變數,新冠肺炎來襲,大家都自覺地封閉在家裡。據不完全統計,一個正月全縣退訂酒席15000多桌,餐飲業備受打擊。按照規定街面上不允許擺攤,有的飯店被迫把存儲的肉菜分發給了員工。

按照往年慣例,正月初二我家旅店正式開門迎客,住宿行業在這個時間段算是個小旺季。去年經營形勢並不理想,能提早下手掙兩個手頭自然寬裕些。當時,疫情還沒表現的特別嚴重,也沒有哪個單位出面強行規定不讓開門營業。我在猶豫間,被姑娘斷然阻止。她年前就被抽到縣疫情防控辦工作,除了初一在家休息了一上午,其餘的時間都是在單位加班加點度過的。從她那越來越忙碌的身影,越來越疲憊的面容我發現,防控的任務越來越重,直到後來一整天都見不到她的影子,家裡人也越來越擔心她的身體吃不消。我按照孩子的建議,通知了轄區派出所暫停營業,並在旅店大門的醒目處貼出一張告示,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開門營業時間推後,這一推將近一個來月,這是我始料未及的。隨後的日子,相鄰的旅店在糾結了兩三天後也自覺的停了業。幾天後,隨着疫情防控力度的加大,縣防控指揮部發出命令,除涉及保障民生生活必需品的,其它所有的營業網點暫停關閉,旅店的大門上被街道、執法局等部門貼上了多張封閉令,那情形就像戰爭年代的十道金牌。人們開始緊張面對,原來不以為然不當回事的也開始認真對待。

2020年1月27 日,庚子鼠年正月初三

凌晨三四點醒來就再也沒有睡意。我借着窗簾縫泄漏的餘光打開手機,靜音,急不可待地開始瀏覽「疫情實時追蹤」,確診數、疑似病例數、治癒數、死亡數無一例外都在快速上升,疫情全國爆發。網上連篇累牘報道了有關逆行者鍾南山院士治家治學的事跡,尤其在武漢疫情「人傳人」的定論上一錘定音地勇氣。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敢於說真話的治學態度感動了全國人民;提出武漢封城建議的李蘭娟院士,其背後艱難定奪的過程無不讓人敬佩;說真話,本是一個人行走世間的本能,於今卻需要莫大的勇氣。記得《鼠疫》里有一句話,大致的意思是,英雄只需要誠實就可以了。在物質極大豐富的寬袍窄褲下面,中國人究竟缺少了哪些至關重要的東西!彼時,武漢已是難以招架,醫療物資短缺,醫務人員缺口告急,醫院人滿為患,來自武漢的各種求助聲音不絕於耳。武漢面臨着史上少有的考驗,各地面臨着史上少有的考驗,中國面臨着史上少有的考驗。

早晨不到七點,姑娘早早地上了班,連日來的勞累,讓我們做父母的很是心疼。我們這一輩子就這麼一個孩子,我們的好好保護她。午間接近飯時,一家人包完餃子等着她回來下鍋,我再次催促姑爺打電話,這些日子在一起吃頓團圓飯都成了困難的事。果然,她正在忙着匯總來自全縣的各種數字報表,還要趕寫疫情匯報材料,縣裡的第一手資料及總體情況幾乎都出自他們手裡。她忙的不可開交,根本顧不上吃飯。她們一起並肩戰鬥的,還有比她更忙更累的分管縣長,一個近50歲的女縣長,文靜瘦弱,長時間得不到休息,真怕她支撐不下去!按照常規,我自以為她們有工作餐可吃,卻忽略了節日正酣的因素,上班的畢竟只是少數,工作難免疏漏想的不那麼周到。我着急,餃子剛一出鍋便打發姑爺給她們送去兩份。東北人愛吃餃子,尤其酸菜油唆子餡的,爽口開胃。不一會丫頭回電話說,餃子真香,我們領導誇你手藝好,說好久沒吃到這樣好吃的餃子了。我心裡美滋滋,力所能及的,我覺得我也在間接的為全縣疫情防控做了貢獻。不過,那餃子不一定真的那麼好吃,只不過是她們餓壞了,飢不擇食而已。

夜間一點多鐘,我終於等來了孩子的微信,她說她已經平安到家。姑娘家和旅店隔街守望,她家在路的東邊,我就坐在對面旅店的玻璃門裡等孩子下班。也許真是精力不濟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着了。今天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雪,雖說不厚卻已是白茫茫一片。節日的對聯、紅燈籠映襯着白雪分外妖嬈。我不由得感嘆,可惜了這樣的景致,人們的心思都不在這。

2020年1月30 日,庚子鼠年正月初六

疫情防控驟然升級。機關事業單位除域外人員不能返回的,一律結束休假提前上崗。防控氛圍緊張的近乎恐怖。今年正月,因為旅店開不了門,我們白天大多數時間都呆在姑娘家裡,和親家母一起收拾家務帶外孫女。這些日子外孫女似乎適應了媽媽的早出晚歸,媽媽出門的時候她不再追着哭鬧。三周歲的娃娃家,也知道心疼媽媽了,不知什麼時候把一顆糖果放進了媽媽的衣兜,母親的一顆心簡直被融化了。忙完了家裡的一切瑣事,再安排外孫女看科幻電影《超級飛俠》,小小人兒一會功夫就進入情境,直着脖沒一點動靜。得空我開始貪婪地瀏覽微信群,師範同學發來一個短視頻,是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鼠疫剪輯。鼠疫也叫一號瘟疫,又稱黑死病,鼠疫傳染到村莊、傳播到城市,瘟疫席捲過後屍橫遍地,草木嗚咽。這個時候有一個德國人站了出來,為了阻止瘟疫不再傳播,他苦苦勸說已經染上瘟疫的民眾不再向山那邊逃亡。他的善良感動了大家,瘟疫就此再沒擴散。而這個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他人生命的善良人,最終死在了瘟疫中。後人為了紀念他,為他立了碑。故事的結尾有一段文字:在大災大疫面前,人性無處遁形。我久久盯着短片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淚水悄無聲息淌滿了面頰。我不知道,在大疫面前,我的良知又能做些什麼?

下午,我聽到了一件溫暖人心的事。深井鎮綠源小區種植基地的草莓熟了,急需出棚上市。疫情當下,道路不暢通,大的市場未開放,農民種植戶心急如焚。包鄉單位,縣國土資源局的領導得知消息後,緊急動員單位職工認購,職工再接力動員周邊的親戚朋友,購買圈子一層一層外延擴大,幾十家種植戶的草莓很快銷售一空,農民的收入得到了保障。

特殊時期,一件小事感動了整座縣城,這是人們看得見的善良。

2020年1月31日,庚子鼠年正月初七

疫情更加嚴峻,防控任務更加繁重,開啟全民防控模式。機關事業單位,街道社區在縣防控指揮部統一調度下,各司其職,開始地毯式入戶調查走訪。聽說,一個從外省疫區自駕過來探親的男子,硬是在高速口被勸回了老家。我從心底為同志們的負責精神點讚,同時也隱隱地為這個重情重義的男人感到些許惋惜。從古至今幾千年的歷史,我們已習慣了在正月里走親訪友,大吃二喝。如今,新冠肺炎當道,打破了多少生活常規,改變了多少生活方式,冥冥之中,新冠肺炎在悄然地改變着古老的中國。

我匆忙上陣,開始以自己的方式着手「宣傳工作」。一棵散發着旺盛生命力的白菜根,長出了新的葉子,我把它拍成照片並寄語《行至水窮處,坐看風雲起,生命沒有絕處》,我發到朋友圈,為我的武漢網友加油。她老公和孩子兩個確診病例,家裡遇難,她哭着回了微信,說好一定會堅強起來,爭取絕處逢生。其後,我以《中國式防控》為主題,截取縣城內各種防控手法——小區門檐上鮮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標語,矗立在正門口耀眼的警示牌;覆蓋了樓房單元門的布告,擁擠的沉重仿佛讓你聽到了那急促的喘息聲;「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出入小區大門的通行證 ,一張小小的卡片阻斷了瘟疫的肆虐傳播。我把這一組鏡頭進行了整理,真實全面地記錄了一個基層縣的防控歷程,為中國史詩般的抗疫壯舉積累了珍貴的資料。《風雪中我在》是小區封閉以後,一個年輕的志願者在雪花飛舞的深夜,獨自站立在小區門口,為夢鄉中的人們守護着安全之門的鏡頭。圖片一經發出,好多網友為之點讚,有的網友甚至焦急地問我照片中的志願者現在那個小區?他想親自去勸他回家,並扔下狠話,誰再不執行規定,就讓病毒長眼敲他家的門。「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很快又有網友進行了重新編輯轉發。瑩蟲微光,我看到了參與的力量。

2020年2月3日,庚子鼠年正月初十,五九

昨天下了一場中雪,天公好不瀟灑,大地白茫茫一片。有的說冬雪能殺病菌,有的卻說新冠病毒在低溫環境下更活躍。新冠病毒發生以來,各種爭論的喧囂就沒有停止過,有意無意的謊言也夾雜其間,無時不考驗着人們的分辨能力。

雪後,鄉下的路崎嶇難行,充滿了危險。這一天,我親眼目睹了一個個忘我的生命,他們把親人的囑咐記在心間,沒有半點猶豫沖在了一線。包鄉包村幹部,下鄉巡迴督導組,道路設卡檢查站統統到位。由南向北,300多里的路途竟然走了整整一個上午,快到午間飯時才接到了第一個平安電話。這一天,圍攻戰疫走在同樣危險路途上的又何止是我家的幾個人,和我一樣捏着一把汗在苦苦等待回音的家人又何止我一家。攸關生死,絕不是簡單幾句沒有溫度的豪言壯語。時代的一粒灰,落到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危險總得有人去,我們也敢於犧牲,我們有這個覺悟。但在可預判的範疇仍然向死而生,那就不算真正的仁義。這一天熬下來真是很累。

傍晚,我聽說,不是聽說,我叮問了好幾遍,這是確切的消息,市督導組下鄉途中發生了車禍,一死一重傷。我驚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看來我的擔心並非多餘。明知路滑,怎麼就不能慢點開車,或者是暫緩一天再去不行嗎?我為兩個家庭的不幸感到痛惜。許久,我才能抓穩手機,試圖查找有關他們的更多消息,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也想在平凡的生活中度過一生。然而,為了贏得疫情的勝利,一個正值盛年的生命倒在血泊里戛然而止,一個要忍受着身心的疼痛躺在病床上長久地療傷。為有犧牲多壯志,他們是戰疫的英雄,是朝陽人優秀的兒女,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這些都沒有錯。但是,作為母親,我心裡仍然存有隱隱的痛。

2020年2月5日,庚子鼠年正月十二

今年正月雪多。朝陽十年九旱,每一場雪都讓人欣喜。俗語說:「冬雪一層面,春雨滿囤糧」,「雪在田,麥在倉」, 總之是瑞雪兆豐年。今天的雪從凌晨四五點鐘開始下,沒有風,靜悄悄的,有點率性而為。最開始是均勻的顆粒,看着有點重量,落到地上自然地聚成了小雪堆。下着下着,變換了形狀,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飄灑,天地之間迷霧蒙蒙。

臨近午間天稍有點放晴,雪也有點收斂。多日的壓抑讓我有一種走出去的衝動。踏雪去,踏雪尋梅。早年看過紅樓夢,寶琴一襲紅袍,手裡拿着一支剛剛折來的梅花,她嬌羞地站在漫天的飛雪中,紅白交相輝映,那個唯美浪漫的畫面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里。只可惜,遼西沒有梅花。

算起來,已有好多年沒有這樣的閒心享受這種情調了。我慢慢的行走在漫天飛雪之中,一步一步仔細地欣賞着腳下的嘎吱聲,那節奏像音樂一樣動聽,那畫面一定勝過一幅水墨。前邊有幾行深淺不一的腳窩,「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兩句古詩立刻顯現在腦海里。空寂中,遠遠的傳過來幾聲爆竹響。零星的,卻掀動了沉悶的帘子。日子還在正月。陰霾籠罩下還有如此心境,不悲哀、不頹廢、眼睛裡滿是陽光和希望,我不禁感嘆,他們才是生活的強者。往前走,是一段樹牆。灌木叢中,白雪壓枝,一嘟嚕一串的小紅果晶瑩剔透,很像是冬天裡的一把火。我貓腰選角度準備拍照,回頭瞥見一個人正站在橋上看向這裡。這不是卞之琳的詩嗎?「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詩成畫,雪中相遇,大家應該都是性情中人。

正在興頭上,手機響起來。大姐告訴我,她收到了生日紅包,等疫情過後再補上酒席,今天是大姐的生日。大姐今年73歲,從60多歲查出肝病,這些年活得特別不容易。肝病是富貴病,一個以土地為生的莊稼人,僅治病一項就讓她用盡了氣力,哪還有餘力籌劃更好的生活。力微言輕,我也幫不上大忙。200元的紅包,在當下顯得那麼微薄。超市里最便宜的菜,一棵大白菜近10元;豬肉一市斤接近30元,還不夠7斤肉錢。記得小時候村子裡殺年豬,除了招呼親戚鄰居熱熱鬧鬧吃一頓殺豬菜外,走的時候,還不忘割上一刀肉給人家帶上,那一刀肉少說也有三四斤吧,一刀肉就是個人情,附帶不上感恩的壓力。如今,經常掛在大姐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拖累了大家。醫保到她這層已是杯水車薪,那塊「奶酪」從國家到地方,一路折騰下來被「動」了又「動」,公立醫院、民辦醫院、個體診所一手懸壺濟世,一手磨刀霍霍。醫改幾年下來,養肥了若干碩鼠。好在國家已經覺察,更加科學的醫改已走在路上。我和姐說,你就好好活着吧,好日子在後頭呢!

2020年2月6日,庚子鼠年正月十三

生命有限,疫情下的大好時光不能白白浪費。當我覺察到自己的放任,整個正月都要出去了。我為自己多日來的懶散後悔不迭。坐不下來,就干點坐不下來的工作,總要讓自己活得充實些。今天親家母來的有些晚,帶外孫女她比我在行,也難怪外孫女嘰哩哇啦地找奶奶。這些日子,家裡年老的、年輕的的,凡是在崗的都在疫情防控一線,帶孩子自然就落到我和親家母身上。親家母說家裡有點活幹完才來的,她把家裡的枕頭拆了,積年已久的蕎麥皮被她倒出來,淘洗乾淨後晾曬在地磚上。地熱,大玻璃窗陽光足,一天就能重新裝上。我一下受到啟發,自己家裡的枕頭、被褥也是多年沒拆洗了,雖然一直放在床櫃裡沒用,但年久日深自然有「老味」,何不趁此機會重新拆洗縫製一遍呢?說干就干,我是個急性子人。本來也快出正月了,旅店一旦開門營業,我是顧不上這些家務的。

二十多年了,忙於上班,抽空還得為旅店疲於奔命。家,在我心裡就剩下個房子。屋子裡的東西幾乎被我忽略到忘記。我也渴望居家過日子的正常生活,可是親手打造的旅店實在扔不下,經營形勢不好,外兌或者出租都有難度。

枕頭和被子被我從床櫃裡掏出來扔在地板上。這些陳年舊物都已發黃,驀然間這種黃色一下子把我拉回到老時光。三十多年前,青春年少,朝氣蓬勃。那時候日子雖然清苦,我們卻心懷夢想,渾身有使不完的勁。轉眼之間,眼前的一切都成為了回憶。記得這些被子枕頭都是我結婚時做的,從里到面都保持着當年的樣子,一點一滴無不昭示着時代的痕跡。枕頭皮子是紅格的白棉布,是從被裡剪裁下來的一塊寬布條。被面是當年流行的錦緞,大紅的、水紅的、水綠色的、淺黃的,我從各種顏色中選了四樣。而紅綠兩色,也是為了迎合婚禮當天搶坐被子的習俗選的。「紅官綠娘子」,新人坐在炕上,屁股底下壓着屬於自己的顏色。記得這幾套行李都是我自己用積攢的工資錢做的。當年家裡困難,我不願讓年老的父母着急,為了保存他們的顏面就說是家裡賠送的。每一個人都需要有尊嚴的活着,體諒父母是我們做子女的本分,流露在他們臉上的笑容至今讓我難以忘懷

被子表面看不到破損,但實際上已經糟爛不堪。在時光面前,一切都會被摧毀。這幾床被子我只想把棉花留下,其它的統統扔掉。生活條件好了,餘生的日子沒有必要再將就。像是和過去告別,拆起來大刀闊斧。被子將近拆到一半,我忽然發現,裡邊還附着幾塊二層里。其中一塊印着藍色竹葉的窗簾布一下子驚呆了我。我清楚記得,這半個窗簾是大姐家的。當年,這幾套出嫁的行李都是請大姐這個全科人做的。就在被子將要完工的時候,大姐家的半個窗簾忽然不翼而飛。一家人翻箱倒櫃,折騰了大半宿也沒找到,大夥都感到很奇怪,再後來也就不了了之。那一瞬間,我的眼淚刷地流下來。這幾年,大姐總是說她拖累了大家,說多了,我在心裡也就默認了,以為自己真的盡了當妹妹的責任而且還做得不錯。

幾十年一晃而過。隨着時間的推移,有些苦、有些事都被忘在了腦後。所說的忘本,所說的忘恩,一切與忘記有關的事物,還真的留些舊物留些痕跡,只有它們還能讓你找回曾經的自己。2020年2月19日,庚子鼠年正月二十六,雨水。

這是今年繼立春之後的第二個節氣,我上網仔細查了查,對於雨水解釋的文字浩瀚如海,我只執意地按照自己的心思借來一句「東風既解凍、則散而為雨矣」,東風即為春風,春風浩蕩的日子不就在眼下嗎?我心裡咯噔一下,起身,急忙打開窗戶並極盡力氣探身向外張望,藍天透徹,幾朵白雲貼在青山背脊,溫暖的陽光灑滿空寂的街道,背陰角落有幾處積雪正在一點一點消融,多好的天氣啊,以前怎麼就沒覺察到大自然饋贈的珍貴呢?屋子裡憋久了,留給人更多的思考時間。生命不能永遠保持着奔跑的姿勢,適當的停頓你會發現曾經錯過的另一種美好。樓前不遠處的人工河應該有散漫的幾汪水,甚至沿河的垂柳應該泛着綠意了,那一道再平常不過的風景也成了我的想往。然而,我們卻不能隨意走出去。爆發以來,以戰時狀態小區實行了封閉管理,我們都持有小區出入證。這也是疫情防控不得已而為之的有效辦法,大家都能理解,畢竟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生活依舊在封閉中慢行,正月里盡力維持的年味已經遠去,昨天的一切都開始成為回憶。一顆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可以安定下來,儘管我生活的關注點依舊在疫情上。不管怎麼說,自控力把我強行按坐在了書桌前,開始敲擊鍵盤記錄這個因為疫情而悲愴的春節。防控的驚心動魄蓋過了節日的喜慶,這是人類又一次與瘟疫抗爭的歷史,大災大難,我們雖不在漩渦中心,卻毫無例外地一同感受着他們的悲歡離合。那些令人顫慄的疫情數字,那些猝不及防埋在冬天裡的生命,那些感人肺腑的聖賢義舉,那些奮戰在一線的平民英雄。無眠之夜,多少雙眼睛緊盯着手機屏幕,時刻關注着外部發生的一切,「青山一道共雲雨,明月何時照兩鄉」,風月同天,災難之下沒有一個人可置身其外。等到幾十年之後,我們老了,我會把這個鼠年的故事講給子孫,在這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超長假期里,我看到了疫情的殘酷生命的無常,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輝和中國制度下的雷霆之勢。

2020年2月20日,庚子鼠年正月二十七

天氣真好(也許是境由心生)。晴朗溫和,陽氣上升,柏油路返黑。今天全縣旅店業解封,開始全面恢復營業。在開門接待旅客之前,我們按照轄區派出所的要求,認認真真地逐條準備。畢竟是疫情防控期間地開業,不能有絲毫馬虎,在攸關性命面前開不得半點玩笑。制定本店防控方案;粘貼戴口罩進店告知;練習測溫槍的使用;打印外省來縣返縣住宿登記表;下載打印疫區分布圖;普遍消毒殺菌;開窗通風換氣。折騰了一天,身體幾乎處於癱瘓狀態。

華燈初上的時候,總算盼來了第一個住宿的客人。疫情期間的業務操作還不熟練,我急忙戴上口罩,卻忘了拿測溫槍,電腦登記完了,我才想起來給人家測體溫,身份證是本地的,是從哪過來的,我問了個底朝天,問的人家有些不好意思。手忙腳亂,等這些都就緒了,心裡才踏實點。靠到夜裡10點多鐘,再也沒有旅客上門。我和一起值夜班的先生商量,關閉了牌子燈,插上門,夜間不再接到客人,以防夜間慌張保護不好自己,一但被傳染可不是小事情。留有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掙錢不在一日之功。

2020年2月21日,庚子鼠年正月二十八

今天才算正式營業。清早起來開門通風,灑掃庭除。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曾子家訓》。曾國藩一輩子謹慎做事,認認真真,勤勤懇懇,雖然天分不高卻做到宰相位置成為一代名臣。其中會做人和勤奮無疑是他通往功成名就的主要通道。

上午,經過了轄區派出所的檢查驗收,午後又接待了縣防控指揮部的分組檢查,苦口婆心叮囑又叮囑。疫情之下,生存中的人們都不容易。

夜晚,街上的行人逐漸多起來,有的老人竟然沒戴口罩,吵吵百嚷伸長脖子夠着和人家說話,年輕人不留情面遠遠地躲開。

沒有物業的小區門口依然有人把守,10點多了還沒撤崗。七九河開河不開。春寒料峭,夜晚冷風瑟瑟,這些「守夜人」依然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沒有半點鬆懈的情緒。我想,就是因為有和他們一樣的一群人的堅守,才維護了全縣的一片淨土,才有了全縣60萬人口的平安無事。我對自己生活的這方土地充滿了信心。

彼時,小區依然在封閉中,但明顯已經沒有了以前嚴格;餐飲業依舊不許進堂吃飯,線上外賣多起來;娛樂業歌廳網吧還在關門;學生開學還是遙遙無期,聽說三四月份亦或者五月份——公園遛彎的人多起來,一隻紅色的蜈蚣風箏在天上飄來飄去。看來,春天真的要來了——

路燈滅了。我收拾利索準備休息。我和先生開玩笑,兩天守下來,還沒掙夠捐款的錢。看來,新冠肺炎的影響遠不止現在。和昨天一樣,先生把店門插上,依舊關閉了牌子燈,踏踏實實睡了。

在巨大的時代洪流中,個人記憶往往被視為是時代多餘的泡沫,會被時代扔掉或甩到一邊去。如此,我們就會擔心,歷史不就成了無依無據的傳說。那麼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個人和歷史的真實和真相?個人記憶改變不了世界,但它可以讓我們擁有真實的內心。至少,我們會在心裡呢喃到「哦,情況不是這樣啊!」

我只想說,當需要復活這段歷史的時候,別忘了,我這裡有他們的血肉。[1]

作者簡介

管麗香,女,漢族,1966年4月生,建平縣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