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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法》中國當代作家溫燕霞寫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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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玩法

說起玩,我這個人是很笨的。益智的棋類我沒學會一樣,而且根本就不感興趣。連5歲的小孩都會的跳棋,我下起來只是勉強。如今時興且日漸高雅的橋牌,前幾年為了向愛好此物的夫君看齊,買了本《橋牌五周通》,結果一頁沒翻,倒成了丈夫解悶書籍。現在偶爾想試試自己是否讀得懂,卻怎麼也找不見了,於是索性斷了學橋牌的心。有時外出開會,火車上無聊,和同伴們只玩不費腦筋的「爭上游」、「拱豬」、「四十分」,而且常常輸,輸了就不高興,對於撲克牌的看法也跟着壞起來,總覺得在浪費生命似的,漸漸地也不太願意玩了。除此之外,好像只有參加舞會比較符合我的關於「玩」的概念,然而我偏生不愛也不怎麼會跳舞。大學快畢業的時候,興致倒是很高,班裡舉行的兩次舞會,我都做了骨幹。那時,我正和丈夫談戀愛,有一次男生要他去借錄音機,他借了機子送到班上,看見我和另一個男生跳得興起,臉色立刻不對勁,連門都沒進就走了,而且幾天不理我。我後來對於舞會的不喜歡是不是基於害怕呢?似乎不是。當然,如果說丈夫對舞會的看法一點兒沒影響我,那也不對。我覺得夫妻雙方有時都得主動適應對方,我沒有必要因為玩而去影響夫妻感情。有一次,我把這話給人說了,聽的人就說我很賢惠。這對我倒是個帶有鼓勵性質的評語,回去說給丈夫聽,他只嗤嗤地笑,大約是不以為然吧。其實論起來,我的不愛跳舞並不在於我的賢惠與否,重要的是我從舞場上尋找不到什麼樂趣。若舞伴熟悉還稍可忍耐,倘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兩人站得那麼近,總不太自在。也曾有同事津津樂道地談跳舞的好處,比如可以健身可以放鬆之類的,我卻奇怪自己的遲鈍,因為這些好處我從未在舞場上得到。每次曲終人散之後浮上心田的,反而是一種懊悔,覺得又虛度了一晚。有時憋不住將這感覺講出口,同事自然以為我故作清高。這對我,實實在在是個誤會。我不敢說我的不跳舞是由於清高,我只是不喜歡而已。

那麼我究竟喜不喜歡玩呢?我當然喜歡玩。我在讀書的時候,就一直算不上標準的好學生,原因在於我太愛玩了。小學時的事,如今多已忘記,依稀記得的,好像只有「跳海」和「跌五子」。「跳海」在我們縣的女孩兒里很風行,只要是平地,撿根粉筆或紅土塊在地上畫座拱頂的長方形房子,房子中間畫着門窗,玩的人站在外面,將一塊小瓦片扔進規定的地方,然後再跳進去踢,踢的時候若壓了線,那就算輸了。我那時人不像現在這樣豐滿,又瘦又黃的,眼珠子很厲害,所以踢這種東西常沾了靈巧的便宜。「跳海」的遊戲我一直到初中還人玩,後來人長高了,踢起來就覺得不太好意思,於是把注意力轉向「跌五子」。大家課餘飯後,三五成群蹲在一起,從衣袋裡掏出五粒均勻的小石子,拋得高高的再接住,還玩許多花樣,算得上有趣了。到了高中,由於轉了學,環境變了,人面也不熟,加上高考在即,媽又生了小弟,這個「跌五子」的遊戲只化入了記憶,須得沒人時時才會想起。話雖這樣說,到底還攏不住心,有時見了低年級的同學踢踺子,禁不住就會湊過來上幾腳。但我總是眼力不准,老受嘲笑,一氣之下,乾脆不挨踺子的邊,所以我一直到現在還總共踢不到五下,踺子便會不知去向,這種水平,比之六、七歲的女孩都嫌遜色,可見我的確是笨了。

也許正因了笨,我才迷上了草地上的漫步和林間靜坐。這兩種玩法似乎不需投入什麼智力,只要有正常的行動能力就行了。我對於散步的迷戀起始於大學時代。那時的功課並不見得多輕鬆,但我們文科總還是想松就可以松一些的,加上那時才十六、七歲,自恃記憶力好,本身又懶散,故而大學四年印象最深的倒不是學習的內容,而是草地、楝花和月亮。我就讀的學校當時還沒有改成師大,不過就環境而言,似比現在還好些。當然,我是以草地、樹木的多寡來衡量的。雖說我們那陣子的校領導老是下令周末義務勞動除草,奇怪的是,那些草長得總是很茂盛,顯出一種凌亂、瘋狂而又生機勃勃的美。記得有一年暑假回來,窗外的蒿草竟高與人齊,坐在寢室里,放眼看隨風而擺的草棵,真是一種微妙的享受。只是比之草上輕柔的漫步,卻又少了一種靜謐的放肆與自由。

我的校園漫步,絕大部分都是和我最要好的女友素珍在一起。我們倆她靜我動,反差極大又極和諧,看了常常教人不解。白天沒課時,我們會手挽着手走遍整個校園,傍晚時分就更不用說,吃完飯便加入那支宏大的隊伍,繞湖一圈,歡聲笑語的,倒也別有番風味,只不過這樣的散步多少有些像遊行,相比之下,我心裡更愛夜晚月下的朦朧和安恬。那時學校的房子沒有現在多,多我們女生宿舍往教學大樓走,中間有十幾株苦楝樹。看樣子樹齡有十幾二十年了,放眼看上半部,儼然一座林子。有月亮的夜晚,即使翌日就要開考,我也禁不住要去「曬月光」,素珍耐我不何,嘟着小嘴同往。有一回圓月當頭,清輝如水,又值楝花盛開的季節,空氣里到處瀰漫着淡淡的花香。我和素珍在林中坐了大半夜,看閃爍的星辰和暗藍天幕上苦楝樹的影子,剎那間真是榮辱皆忘,天人合為一體,只有水樣的月光靜靜照着,仿佛整個世界只是一個熟睡母懷的幼兒,那份聖潔,使我們亂發生輝。

又有一回,也是個夜晚,應該是夏天,我夜半醒來,睡眼性忪中發現外面的月光竟是雪樣的白。白天看去很粗礪的東西全被迷離的月光柔化得嬌嫩異常,叫我驚嘆不已。後來我悄悄地開了房門,獨自立在坪上,對着滿地月影灑下了說不清是喜是憂的淚水,驀然間回首,卻看見斑駁陸離的葉影下另有個白衣少女,四目相凝,月光便作了太陽,看着又是一番獨特的輝煌。再有一回,卻是大冬天,氣候很冷,我和素珍從教室里溫書歸來,途經教學樓前那塊種了女貞子、棕櫚樹和冬青樹的草坪時,突然覺得天是那般高遠深邃。那晚沒有月亮,星星卻出奇的密集,它們互不相讓又互不干擾地眨巴着似冷漠似熱情的眼睛,那神秘的交流使我和素珍自卑地失卻了談話的興趣。我們背着書包,在已經枯了的草地上輕輕走着,因着衣太多而顯笨重的身子漸漸地輕靈欲飄。風微微刮着,我們聽見落葉在地上跑的沙沙聲,我們年輕的心激動地敲成兩面鏗鏘的鑼鼓,恨不能伸了手將全世界都擁在懷裡。

由於得到過這許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妙樂趣,散步便成了我最傾心最讚美的一種運動。可惜隨着年齒漸長,加上環境的改變,這種美麗的散步,於我是久違了。什麼時候我才能再仔細品評箇中滋味呢?我想只要有心,其實並不難,路就在腳下。至於月亮、楝花和草地,不必強求,世間事,境由心造的多得很。如果四周很荒蕪,我們盡可以把自己的心澆灌得奼紫嫣紅,這樣,時時地地皆良辰美景了,豈不妙哉![1]

作者簡介

溫燕霞江西安遠人,畢業於江西師範大學歷史系,高級編輯。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