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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貢兩龔鮑傳

《王貢兩龔鮑傳》,本傳敘述王吉(附其子王駿、其孫王崇)、貢禹、龔勝、龔舍、鮑宣(附唐林、薛方)等人的事跡。這是一篇所謂「清節之士」的類傳。王吉,兼通《五經》,曾數諫昌邑王劉賀。宣帝時奏言外戚不宜居位,又請除任子之令,去角牴,減樂府,省尚方,示天下以儉。宣帝不採納,遂稱病免歸。平生號稱清廉,然自奉甚奢。貢禹,明經有德行。元帝時,以天下窮困,上疏奏請減損乘輿服御器物。官至御史大夫,數月卒。在位數言得失,但談崇節儉,而不言去讒佞。龔勝,少好學明經,為官,數言制度太奢,刑罰太深,賦斂太重,又劾奏董賢淆亂制度,由是件旨,謝病免歸。後不應王莽之徵,絕食而死。龔舍,與龔勝同為楚國人,相友,並以名節著稱。鮑宣,好學明經。哀帝時為諫大夫,上書諫爭,謂民有「七亡七死」,切中時弊。任司隸,以摧辱丞相閉門不納使者事下獄,受刑。後受王莽迫害,自殺。班固集此數人為傳,序舉古代自潔之士,未論當時清名之士,表明傳旨。指出將相名臣多「懷祿耽寵」,故「清節之士於是為貴」,又說,「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意謂個人品行尚可而不能拯救世弊,可謂中肯之論。

目錄

原文

  昔武王伐紂,遷九鼎於雒邑,伯夷、叔齊薄之,餓死於首陽,不食其祿,周猶稱盛德焉。然孔子賢此二人,以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而《孟子》亦云:「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興起,非賢人而能若是乎!」

  漢興有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當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聞而召之,不至。其後呂后用留侯計,使皇太子卑辭束帛致禮,安車迎而致之。四人既至,從太子見,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為重,遂用自安。語在《留侯傳》。

  其後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亻出而終。君平卜筮於成都市,以為:「卜筮者賤業,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導之以善,從吾言者,已過半矣。」裁日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財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指著書十餘萬言。楊雄少時從遊學,以而仕京師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賢者稱君平德。杜陵李強素善雄,久之為益州牧,喜謂雄曰:「吾真得嚴君平矣。」雄曰:「君備禮以待之,彼人可見而不可得詘也。」強心以為不然。及至蜀,致禮與相見,卒不敢言以為從事,乃嘆曰:「楊子云誠知人!」君平年九十餘,遂以其業終,蜀人愛敬,至今稱焉。及雄著書言當世士,稱此二人。其論曰:「或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盍勢諸名卿可幾?曰:君子德名為幾。梁、齊、楚、趙之君非不富且貴也,惡虖成其名!谷口鄭子真不詘其志,耕於岩石之下,名震於京師,豈其卿?豈其卿?楚兩龔之潔,其清矣乎!蜀嚴湛冥,不作苟見,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雖隨、和何以加諸?舉茲以旃,不亦寶乎!」

  自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鄭子真、嚴君平皆未嘗仕,然其風聲足以激貪厲俗,近古之逸民也。若王吉、貢禹,兩龔之屬,皆以禮讓進退雲。

  王吉字子陽,琅邪皋虞人也。少好學明經,以郡吏舉孝廉為郎,補若盧右丞,遷雲陽令。舉賢良為昌邑中尉,而王好遊獵,驅馳國中,動作亡節,吉上疏諫,曰:

  臣聞古者師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詩》云:「匪風發兮,匪車揭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說曰:是非古之風也,發發者;是非古之車也,揭揭者。蓋傷之也。今者大王幸方與,曾不半日而馳二百里,百姓頗廢耕桑,治道牽馬,臣愚以為民不可數變。昔召公述職,當民事時,舍於棠下而聽斷焉。是時,人皆得其所,後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詩是也。

  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游,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於箠轡,身勞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偃薄。數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

  夫廣夏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勸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徒銜橛之間哉!休則俯仰詘信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精以適神,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輳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聖,至今思慕未怠,於官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聖意。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於屬則子也,於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恩愛行義孅介有不具者,於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臣吉愚戇,願大王察之。

  王賀雖不遵道,然猶知敬禮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後復放從自若。吉輒諫爭,甚得輔弼之義,雖不治民,國中莫不敬重焉。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將軍霍光秉政,遣大鴻臚、宗正迎昌邑王。吉即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且何獨喪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願大王察之。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亡以加也。今帝崩,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願留意,常以為念。」

  王既到,即位二十餘日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唯吉與郎中令龔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

  起家復為益州刺史,病去官,復征為博士、諫大夫。是時,宣帝頗修武帝故事,宮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而上躬親政事,任用能吏。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聖質,總萬方,帝王圖籍日陳於前,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聽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聞聖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遠。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於深宮,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咸言之。行發於近,必見於遠,故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統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獨設刑法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鑿,各取一切,權譎自在,故一變之後不可復修也。是以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戶異政,人殊服,詐偽萌生,刑罰亡極,質樸日銷,恩愛浸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禮之時,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唯陛下財擇焉。

  吉意以為:「夫婦,人倫大綱,夭壽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聘妻送女亡節,則貧人不及,故不舉子。又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詘於婦,逆陰陽之位,故多女亂。古者衣服車馬貴賤有章,以褒有德而別尊卑,今上下僣差,人人自製,是以貪財誅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於冥冥,絕惡於未萌也。」又言:「舜、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皋陶、伊尹,不仁者遠。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驕驁,不通古今,至於積功治人,亡益於民,此《伐檀》所為作也。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不宜居位。去角牴,減樂府,省尚方,明視天下以儉。古者工不造雕<王緣>,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獨賢,政教使之然也。民見儉則歸本,本立而末成。」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闊,不甚寵異也。吉遂謝病歸琅邪。

  始吉少時學問,居長安。東家有大棗樹垂吉庭中,吉婦取棗以啖吉。吉後知之,乃去婦。東家聞而欲伐其樹,鄰里共止之,因固請吉令還婦。里中為之語曰:「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復還。」其厲志如此。

  吉與貢禹為友,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言其取捨同也。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征貢禹與吉。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復遣使者吊祠雲。

  初,吉兼通《五經》,能為騶氏《春秋》,以《詩》、《論語》教授,好梁丘賀說《易》,令子駿受焉。駿以孝廉為郎。左曹陳咸薦駿賢父子,經明行修,宜顯以厲俗。光祿勛匡衡亦舉駿有專對材。遷諫大夫,使責淮陽憲王。遷趙內史。吉坐昌邑王被刑後,戒子孫毋為王國吏,故駿道病,免官歸。起家復為幽州刺史,遷司隸校尉,奏免丞相匡衡,遷少府,八歲,成帝欲大用之,出駿為京兆尹,試以政事。先是,京兆有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至駿皆有能名,故京師稱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而薛宣從左馮翊代駿為少府,會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聖王不以名譽加於實效。考績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試。」上然其議。宣為少府月余,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駿乃代宣為御史大夫,並居位。六歲病卒,翟方進代駿為大夫。數月,薛宣免,遂代為丞相。眾人為駿恨不得封侯。駿為少府時,妻死,因不復娶,或問之,駿曰:「德非曾參,子非華、元,亦何敢娶?」

  駿子崇以父任為郎,歷刺史、郡守,治有能名。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征入為御史大夫數月。是時,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養長信宮,坐祝詛下獄,崇奏封事,為放言。放外家解氏與崇為婚,哀帝以崇為不忠誠,策詔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故逾列次。在位以來,忠誠匡國未聞所由,反懷詐諼之辭,欲以攀救舊姻之家,大逆之辜,舉錯專恣,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左遷為大司農,後徙衛尉、左將軍。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罷,崇代為大司空,封扶平侯。歲余,崇復謝病乞骸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國。歲余,為傅婢所毒,薨,國除。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稱稍不能及父,而祿位彌隆。皆好車馬衣服,其自奉養極為鮮明,而亡金銀錦繡之物。及遷徙去處,所載不過囊衣,不畜積余財。去位家居,亦布衣疏食。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傳「王陽能作黃金」。

  貢禹字少翁,琅邪人也。以明經潔行著聞,征為博士、涼州刺史,病去官。復舉賢良為河南令。歲余,以職事為府官所責,免冠謝。禹曰:「冠一免,安復可冠也!」遂去官。

  元帝初即位,征禹為諫大夫,數虛己問以政事。是時,年歲不登,郡國多困,禹奏言:

  古者宮室有制,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牆塗而不雕,木摩而不刻,車輿器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里,與民共之;任賢使能,什一而稅,無它賦斂徭戍之役,使民歲不過三日,千里之內自給,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已。故天下家給人足,頌聲並作。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節儉,宮女不過十餘,廄馬百餘匹。孝文皇帝衣綈履革,器亡雕文金銀之飾。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褲刀劍亂於主上,主上時臨潮入廟,眾人不能別異,甚非其宜。然非自知奢僣也,猶魯昭公曰:「吾何僣矣?」

  今大夫僣諸侯,諸侯僣天子,天子過天道,其日久矣。承衰救亂,矯復古化,在於陛下。臣愚以為盡如太古難,宜少放古以自節焉。《論語》曰:「君子樂節禮樂。」方今宮室已定,亡可奈何矣,其餘盡可減損。故時齊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方今齊三服官作工各數千人,一歲費數巨萬。蜀廣漢主金銀器,歲各用五百萬。三工官官費五千萬,東西織室亦然。廄馬食粟將萬匹。臣禹嘗從之東宮,見賜懷案,盡文畫金銀飾,非當所以賜食臣下也。東宮之費亦不可勝計。天下之民所為大飢餓死者,是也。今民大飢而死,死又不葬,為犬豬食。人至相食,而廄馬食粟,苦其大肥,氣甚怒至,乃日步作之。王者受命於天,為民父母,固當若此乎!天不見耶?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宮。及棄天下,昭帝幼弱,霍光專事,不知禮正,妄多臧金錢財物,鳥、獸、魚、鱉、牛、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盡瘞臧之,又皆以後宮女置於園陵,大失禮,逆天心,又未必稱武帝意也。昭帝晏駕,光復行之。至孝宣皇帝時,陛下惡有所言,群臣亦隨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過度,諸侯妻妾或至數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是以內多怨女,外多曠夫。及眾庶葬埋,皆虛地上以實地下。其過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乘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子產多少有命,審察後宮,擇其賢者留二十人,余悉歸之。及諸陵園女亡子者,宜悉遣。獨杜陵宮人數百,誠可哀憐也。廄馬可亡過數十匹。獨舍長安城南苑地以為田獵之囿,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復其田,以與貧民。方今天下饑饉,可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聖人,蓋為萬民,非獨使自娛樂而已也。故《詩》曰:「天難諶斯,不易為王」;「上帝臨女,毋貳爾心。」「當仁不讓」,獨可以聖心參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與臣下議也。若其阿意順指,隨君上下,臣禹不勝拳拳,不敢不盡愚心。

  天子納善其忠,乃下詔令太僕減食谷馬,水衡減食肉獸,省宜春下苑以與貧民,又罷角牴諸戲及齊三服官。遷禹為光祿大夫。

  頃之,禹上書曰:「臣禹年老貧窮,家訾不滿萬錢,妻子糠豆不贍,裋褐不完。有田百三十畝,陛下過意征臣,臣賣田百畝以供車馬。至,拜為諫大夫,秩八百石,俸錢月九千二百。廩食太官,又蒙賞賜四時雜繒、綿絮、衣服、酒肉、諸果物,德厚甚深。疾病侍醫臨治,賴陛下神靈,不死而活。又拜為光祿大夫,秩二千石,俸錢月萬二千。祿賜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誠非草茅愚臣所當蒙也。伏自念終亡以報厚德,日夜慚愧而已。臣禹犬馬之齒八十一,血氣衰竭,耳目不聰明,非復能有補益,所謂素餐尸祿洿朝之臣也。自痛去家三千里,凡有一子,年十二,非有在家為臣具棺槨者也。誠恐一旦蹎仆氣竭,不復自還,洿席薦於宮室,骸骨棄捐,孤魂不歸。不勝私願,願乞骸骨,及身生歸鄉里,死亡所恨。」

  天子報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魚之直,守經據占,不阿當世,孳孳於民,俗之所寡,故親近生,幾參國政。今未得久聞生之奇論也,而雲欲退,意豈有所恨與?將在位者與生殊乎?往者嘗令金敞語生,欲及生時祿生之子,既已諭矣,今復雲子少。夫以王命辨護生家,雖百子何以加?傳曰亡懷土,何必思故鄉!生其強飯慎疾以自輔。」後月余,以禹為長信少府。會御史大夫陳萬年卒,禹代為御史大夫,列於三公。

  自禹在位,數言得失,書數十上。禹以為古民亡賦算口錢,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賦於民,民產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重困,至於生子輒殺,甚可悲痛。宜令兒七歲去齒乃出口錢,年二十乃算。

  又言古者不以金錢為幣,專意於農,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飢者。今漢家鑄錢,及諸鐵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銅鐵,一歲功十萬人已上,中農食七人,是七十萬人常受其飢也。鑿地數百丈,銷陰氣之精,地臧空虛,不能含氣出雲,斬伐林木亡有時禁,水旱之災未必不由此也。自五銖錢起已來七十餘年,民坐盜鑄錢被刑者眾,富人積錢滿室,猶亡厭足。民心動搖,商賈求利,東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歲有十二之利,而不出租稅。農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稿稅,鄉部私求,不可勝供。故民棄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貧民雖賜之田,猶賤賣以賈,窮則起為盜賊。何者?末利深而惑於錢也。是以奸邪不可禁,其原皆起於錢也。疾其末者絕其本,宜罷採珠玉金銀鑄錢之官,無復以為幣。市井勿得販賣,除其租銖之律,租稅祿賜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一歸於農,復古道便。

  又言諸離宮及長樂宮衛可減其太半,以寬徭役。又諸官奴婢十萬餘人戲游亡事,稅良民以給之,歲費五六巨萬,宜免為庶人,廩食,令代關東戍卒,乘北邊亭塞候望。

  又欲令近臣自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販賣,與民爭利,犯者輒免官削爵,不得仕宦。禹又言:

  孝文皇帝時,貴廉潔,賤貪污,賈人、贅婿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賞善罰惡,不阿親戚,罪白者伏其誅,疑者以與民,亡贖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內大化,天下斷獄四百,與刑錯亡異。武帝始臨天下,尊賢用士,闢地廣境數千里,自見功大威行,遂從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變,使犯法者贖罪,入谷者補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亂民貧,盜賊並起,亡命者眾。郡國恐伏其誅,則擇便巧吏書習於計簿能欺上府者,以為右職;奸軌不勝,則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亡義而有財者顯於世,欺謾而善書者尊於朝,悖逆而勇猛者貴於官。故俗皆曰:「何以孝弟為?財多而光榮。何以禮義為?史書而仕宦。何以謹慎為?勇猛而臨官。」故黥劓而髡鉗者猶復攘臂為政於世,行雖犬彘,家富勢足,目指氣使,是為賢耳。故謂居官而置富者為雄桀,處奸而得利者為壯士,兄勸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壞敗,乃至於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贖罪,求士不得真賢,相,守崇財利,誅不行之所致也。

  今欲興至治,致太平,宜除贖罪之法。相、守選舉不以實,及有臧者,輒行其誅,亡但免官,則爭盡力為善,貴孝弟,賤賈人,進真賢,舉實廉,而天下治矣。孔子,匹夫之人耳,以樂道正身不解之故,四海之內,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況乎以漢地之廣,陛下之德,處南面之尊,秉萬乘之權,因天地之助,其於變世易俗,調和陰陽,陶冶萬物,化正天下,易於決流抑隊。自成、康以來,幾且千歲,欲為治者甚眾,然而太平不復興者,何也?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義廢也。

  陛下誠深念高祖之苦,醇法太宗之治,正已以先下,選賢以自輔,開進忠正,致誅奸臣、遠放諂佞,赦出園陵之女,罷倡樂,絕鄭聲,去甲乙之帳,退偽薄之物,修節儉之化,驅天下之民皆歸於農,如此不解,則三王可侔,五帝可及。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天子下其議,令民產子七歲乃出口錢,自此始。又罷上林宮館希幸御者,及省建章、甘泉宮衛卒,減諸侯王廟衛卒,省其半。余雖未盡從,然嘉其質直之意。禹又奏欲罷郡國廟,定漢宗廟迭毀之禮,皆未施行。

  為御史大夫數月卒,天子賜錢百萬,以其子為郎,官至東郡都尉。禹卒後,上追思其議,竟下詔罷郡國廟,定迭毀之禮。然通儒或非之,語在《韋玄成傳》。

  兩龔皆楚人也,勝字君賓,舍字君倩。二人相友,並著名節,故世謂之楚兩龔。少皆好學明經,勝為郡吏,舍不仕。

  久之,楚王入朝,聞舍高名,聘舍為常侍,不得已隨王,歸國固辭,願卒學,復至長安。而勝為郡吏,三舉孝廉,以王國人不得宿衛補吏,再為尉,一為丞,勝輒至官乃去。州舉茂才,為重泉令,病去官。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薦勝,哀帝自為定陶王固已聞其名,征為諫大夫。引見,勝薦龔舍及亢父甯壽、濟陰侯嘉,有詔皆征。勝曰:「竊見國家征醫巫,常為駕,征賢者宜駕。」上曰:「大夫乘私車來耶?」勝曰:「唯唯。」有詔為駕。龔舍、侯嘉至,皆為諫大夫。甯壽稱疾不至。

  勝居諫官,數上書求見,言百姓貧,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災異數見,不可不憂。制度泰奢,刑罰泰深,賦斂泰重,宜以儉約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貢禹之意。為大夫二歲余,遷丞相司直,徒光祿大夫,守右扶風。數月,上知勝非撥煩吏,乃復還勝光祿大夫、諸吏給事中。勝言董賢亂制度,由是逆上指。

  後歲余,丞相王嘉上書薦故廷尉梁相等,尚書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國罔上,不道。」下將軍中朝者議,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光祿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為嘉應迷國不道法。勝獨書議曰:「嘉資性邪僻,所舉多貪殘吏。位列三公,陰陽不和,諸事並廢,咎皆繇嘉,迷國不疑,今舉相等,過微薄。」日暮議者罷。明旦復會,左將軍祿問勝:「君議亡所據,今奏當上,宜何從?」勝曰:「將軍以勝議不可者,通劾之。」博士夏侯常見勝應祿不和,起至勝前謂曰:「宜如奏所言。」勝以手推常曰:「去!」

  後數日,復會議可復孝惠、孝景廟不,議者皆曰宜復。勝曰:「當如禮。」常復謂勝:「禮有變。」勝疾言曰:「去!是時之變。」常恚,謂勝曰:「我視君何若,君欲小與眾異,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屬耳!」

  先是,常又為勝道高陵有子殺母者,勝白之,尚書問:「誰受?」對曰:「受夏侯常。」尚書使勝問常,常連恨勝,即應曰:「聞之白衣,戒君勿言也。奏事不詳,妄作觸罪。」勝窮,無以對尚書,即自劾奏與常爭言,洿辱朝廷。事下御史中丞,召詰問,劾奏「勝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給事中,與論議,不崇禮義,而居公門下相非恨,疾言辯訟,惰謾亡狀,皆不敬。」制曰:「貶秩各一等。」勝謝罪,乞骸骨。上乃復加賞賜,以子博為侍郎,出勝為渤海太守。勝謝病不任之官,積六月免歸。

  上復征為光祿大夫,勝常稱疾臥,數使子上書乞骸骨,會哀帝崩。

  初,琅邪邴漢亦以清行徵用,至京兆尹,後為太中大夫。王莽秉政,勝與漢俱乞骸骨。自昭帝時,涿郡韓福以德行征至京師,賜策書束帛遣歸。詔曰:「朕閔勞以官職之事,其務修孝弟以教鄉里。行道舍傳舍,縣次具酒肉,食從者及馬。長吏以時存問,常以歲八月賜羊一頭,酒二斛。不幸死者,賜複衾一,祠以中牢。」於是王莽依故事,白遣勝、漢。策曰:「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祿大夫、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罷。太皇太后使謁者僕射策詔之曰:蓋聞古者有司年至則致仕,所以恭讓而不盡其力也。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職之事煩大夫,其上子若孫若同產、同產子一人。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終高年。賜帛及行道舍宿,歲時羊酒衣衾,皆如韓福故事。所上子男皆除為郎。」於是勝、漢遂歸老於鄉里。漢兄子曼容亦養志自修,為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其名過出於漢。

  初,龔舍以龔勝薦,征為諫大夫,病免。復征為博士,又病去。頃之,哀帝遣使者即楚拜舍為太山太守。舍家居在武原,使者至縣請舍,欲令至廷拜授印綬。舍曰:「王者以天下為家,何必縣官?」遂於家受詔,便道之官。既至數月,上書乞骸骨。上征舍,至京兆東湖界,固稱病篤。於子使使者收印綬,拜舍為光祿大夫。數賜告,舍終不肯起,乃遣歸。

  舍亦通《五經》,以《魯詩》教授。舍、勝既歸鄉里,郡二千石長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師弟子之禮。舍年六十八,王莽居攝中卒。

  莽既篡國,遣五威將帥行天下風俗,將帥親奉羊、酒存問勝。明年,莽遣使者即拜勝為講學祭酒,勝稱疾不應徵。後二年,莽復遣使者奉璽書,太子師友祭酒印綬,安車駟馬迎勝,即拜,秩上卿,先賜六月祿直以辦裝,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里致詔。使者欲令勝起迎,久立門外,勝稱病篤,為床室中戶西南牖下,東首加朝服拕紳。使者入戶,西行南面立,致詔付璽書,遷延再拜奉印綬,內安車駟馬,進謂勝曰:「聖朝未嘗忘君,製作未定,待君為政,思聞所欲施行,以安海內」。勝對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隨使君上道,必死道路,無益萬分。」使者要說,至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熱,勝病少氣,可須秋涼乃發。」有詔許。使者五日一與太守俱問起居,為勝兩子及門人高暉等言:「朝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雖疾病,宜動移至傳舍,示有行意,必為子孫遺大業。」暉等白使者語,勝自知不見聽,即謂暉等:「吾受漢家厚恩,無以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誼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勝因敕以棺斂喪事:「衣周於身,棺周於衣。勿隨俗動吾冢,種柏,作祠堂。」語畢,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使者、太守臨斂,賜複衾祭祠如法。門人衰絰治喪者百數。有老父來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趨而出,莫知其誰。勝居彭城廉里,後世刻石表其里門。

  鮑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也。好學,明經,為縣鄉嗇夫,守束州丞。後為都尉、太守功曹,舉孝廉為郎,病去官,復為州從事。大司馬、衛將軍王商辟宣,薦為議郎,後以病去。哀帝初,大司空何武除宣為西曹掾,甚敬重焉,薦宣為諫大夫,遷豫州牧。歲余,丞相司直郭欽奏「宣舉錯煩苛,代二千石署吏聽訟,所察過詔條。行部乘傳去法駕,駕一馬,舍宿鄉亭,為眾所非。」宣坐免。歸家數月,復征為諫大夫。

  宣每居位,常上書諫爭,其言少文多實。是時,帝祖母傅太后欲與成帝母俱稱尊號,封爵親屬,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何武、大司馬傅喜始執正議,失傅太后指,皆免官。丁、傅子弟並進,董賢貴幸,宣以諫大夫從其後,上書諫曰:

  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蝕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覆劇於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論議通古今、喟然動眾心、憂國如饑渴者,臣未見也。敦外親小童及幸臣董賢等在公門省戶下,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安海內,甚難。今世俗謂不智者為能,謂智者為不能。昔堯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眾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賞人反惑。請寄為奸,群小日進。國家空虛,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盜賊並起,吏為殘賊,歲增於前。

  凡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飢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尸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岩穴,誠冀有益毫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太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尸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霍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

  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強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征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歷三公,智謀威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官不敢為奸,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諫爭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猶不聽也。臣雖愚戇,獨不知多受祿賜,美食太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仇怨以安身邪?誠迫大義,官以諫爭為職,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吶鈍於辭,不勝忄卷々,盡死節而已。

  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是時,郡國地震,民訛言行籌,明年正月朔日蝕,上乃征孔光,免孫寵、息夫躬,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宣復上書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也,子養黎民,即位已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日蝕於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孫寵、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虷日,連陰不雨,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亡度,竭盡府藏,併合三第尚以為小,復壞暴室。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冢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耶!天不可久負,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仇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復征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民易視,以應天心,建立大政,以興太平之端。

  高門去省戶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遠矣!願賜數刻之間,極竭毣々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上感大異,納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復為三公。拜宣為司隸。時,哀帝改司隸校尉但為司隸,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時行園陵,官屬以令行馳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鈎止丞相掾史,沒入其車馬,摧辱宰相。事下御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隸官,欲捕從事,閉門不肯內。宣坐距閉使者,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獄。博士弟子濟南王咸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諸生會者千餘人。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車不得行,又守闕上書。上遂抵宣罪減死一等,髡鉗。宣既被刑,乃徙之上黨,以為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長雄,遂家於長子。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陰有篡國之心,乃風州郡以罪法案誅諸豪桀,及漢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時,名捕隴西辛興,興與宣女婿許紺俱過宣,一飯去,宣不知情,坐系獄,自殺。

  自成帝至王莽時,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紀逡王思,齊則薛方子容,太原則郇越臣仲、郇相稚賓,沛郡則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

  紀逡、兩唐皆仕王莽,封侯貴重,歷公卿位。唐林數上疏諫正,有忠直節。唐尊衣敝履空,以瓦器飲食,又以歷遺公卿,被虛偽名。

  郇越、相,同族昆弟也,並舉州郡孝廉、茂材,數病,去官。越散其先人訾千餘萬,以分施九族州里,志節尤高。相王莽時征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聽,曰:「死父遺言,師友之送勿有所受,今於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京師稱之。

  薛方嘗為郡掾祭酒,嘗征不至,及莽以安車迎方,方因使者辭謝曰:「堯、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節也。」使者以聞,莽說其言,不強致。方居家以經教授,喜屬文,著詩賦數十篇。

  始隃麋郭欽,哀帝時為丞相司直,奏免豫州牧鮑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董賢,左遷盧奴令,平帝時遷南郡太守。而杜陵蔣詡元卿為兗州刺史,亦以廉直為名。王莽居攝,欽、詡皆以病免官,歸鄉里,臥不出戶,卒於家。

  齊栗融客卿、北海禽慶子夏、蘇章游卿、山陽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於莽。莽死,漢更始征竟以為丞相,封侯,欲視致賢人,銷寇賊。竟不受侯爵。會赤眉人長安,欲降竟,竟手劍格死。

  世祖即位,征薛方,道病卒。兩龔、鮑宣子孫皆見褒表,至大官。

  贊曰:《易》稱「君子之道也,或出或處,或默或語」,言其各得道之一節,譬諸草木,區以別矣。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春秋列國卿大夫及至漢興將相名臣,懷祿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節之士於是為貴。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貢之材,優於龔、鮑。守死善道,勝實蹈焉。貞而不諒,薛方近之。郭欽、蔣詡好遁不污,絕紀、唐矣!

譯文

當年,周武王討伐商紂王,滅掉商後,把象徵國家政權的九鼎從商都遷到雒邑,伯夷、叔齊認為武王不忠不孝而恥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連周人尚且稱讚他們有高尚的品德。孔子認為他們二人很賢德,稱讚他們「不改變自己的志向,不使自身遭到羞辱。」孟子也說:「聽到伯夷的風範,足以使貪婪的人變得廉潔,使懦弱的人樹立志向;」「在百代之前振奮行為,令百代之後無不深受鼓舞,如若不是聖賢之人誰能如此呢?」

  漢王朝興起後,有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這四個人在秦王朝統治天下時,逃避到商雒山深處,等待天下平定。漢高祖聽說後召見他們,他們沒有來。後來呂后採用留侯張良的計策,讓皇太子帶着絲織物,謙辭卑禮,用坐乘的小車將其迎接到自己身邊,輔佐自己。四人到來後,隨從太子見高祖,高祖敬重他們而待為上賓,太子也由此受到重視,地位於是得以穩固。這件事情詳細記載在《留侯傳》中。

  其後,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子,都能修身自重,不該穿的不穿,不該吃的不吃。漢成帝在位時,大舅大將軍王鳳以禮招聘子真,子真不應召,以不屈服而終。君子在成都街市上占卜算卦,他認為:「占卜雖然是低賤的職業,但是可以使眾人得到好處。有卜問邪惡不正之事的,就依照蓍草和龜甲向他言明利害。給做兒子的占卜,就依孝道解說;給做弟弟的占卜,曉以順服之理;給做臣子的占卜,以忠君的思想為依據。這樣因勢利導,引導不同的人們都走向善的方面。遵從我的話的人,已有一大半了。」他每天衹接待幾個人,收入百錢能夠維持生活了就收攤,在家教授《老子》。並大量閱讀各種書籍,無不通曉,依照老子、莊周的理論,著書十餘萬字。楊雄年輕時曾從其遊學,後來在京師做官而名聲顯著,多次對朝廷賢德的官吏稱讚嚴君平的品行。杜陵人李彊一向和楊雄很好,後來做官為益州牧,高興地對楊雄說:「這下我真要得到嚴晝王了0」握雄說:「你要以禮待之,他這個人可見而不可屈為人所用。」李彊內心不以為然。待其到蜀地上任後,和君平以禮相見,卻始終不敢提出召其為屬吏的事,於是嘆道: 「楊子云確實了解人啊!」嚴君平活到九十餘歲,到死都以占卜算卦為業,蜀地的人都熱愛和尊敬他,至今仍讚不絕口。後來楊雄著書言及當世之士,特別稱讚這兩個人。他評論說:「有人間:君子怕終身於世而無名可稱,何不以名卿之勢成就其名?我以為:君子自蓄其德,則名聲可立。梁、齊、楚、趙等諸侯王並非不富貴,可是用什麼來成就他們的名聲呢?谷El鄭子真不屈其志,耕作於岩石之下,名聲卻響於整個京城,難道是因為其身為公卿嗎?難道是因為其身為公卿嗎?楚地兩龔白潔其身,有清明之名!蜀郡嚴君子深沉無欲,不為苟合取容之事,不操苟且求利之業,長久幽居而不改變自己的節操,即使是隨侯之珠、和氏之璧,又怎能與之相比呢?舉此人而用之,不也是國家的寶貝嗎?」

  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鄭子真、嚴君平等均未曾做官,然而他們的風範、名聲足以阻止貪婪、激勵世俗,為近古避世隱居之人。而如王吉、貢禹、兩龔之類,出仕與隱退都知依禮謙讓。

  王吉,字子陽,琅邪皋虞人。少時好學,精通經義,初為郡吏,舉孝廉被選為郎,補若盧右丞之位,後又改任雲陽縣令。舉賢良被任為昌邑中尉,昌邑王喜好遊獵,常常在國中驅馬奔馳,行為沒有節制,王吉因此上書勸諫說:  臣下聽說古時候軍隊平常每日行進三十里,為吉事而行進也衹五十里。《詩經》有云:「彼風疾發,彼車疾馳,環顧周道,心中哀傷。」意思是:疾發飄忽,這非古之有道之風;驅馬疾馳,這非古之有道之車。因此傷感。現今大王巡幸方與縣,不到半天就奔馳二百里,很多百姓都荒廢了農事來修路牽馬,臣下以為,百姓不可多變。過去召公奭到任,正值農事繁忙,就在甘棠樹下辦公決事。當其時,人人各得其所,後世主人也追思他的仁義和恩德,以至於不砍伐造棵甘棠樹,以資紀念。《詩經》中《甘棠》之詩就是描寫這件事的。

  大王您不好讀書學習而喜歡游逸,整日倚着車欄駕車馭馬,奔馳不停,口舌因怒斥吆喝而倦怠,手臂因駕車馭馬而酸痛,身體因車馬顛簸而勞頓;清晨冒着霧露,白天披着塵埃;夏天為酷熱的暑氣所蒸烤,冬天為刺骨的嚴寒所侵迫。屢屢以柔弱的玉體去承受辛苦勞累的侵害,這種行為無益於延年益壽,也不利於仁義的增長。

  在寬敞明亮的房間裹,在精美華麗的氈毯上,德才兼備的老師在前面諄諄教誨,勤學好問的學生在後面孜孜苦讀,上論唐、虞之舊事,下及殷、周之盛況,考察仁德聖明之人的風範,學習治國安民的方法,悠然自得,發憤忘食,不斷增進和完善自己的道德修養,遣其中的樂趣愉悅又豈是駕車馭馬四處閒遊所能相比的呢!休息的時候就俯仰屈伸以活動身體筋絡,進出以步代車而行以結實雙腿,吐故納新以練五臟之氣,專心致志集中意念以養精安神,用上述方法養生,難道還能不長壽嗎!大王您若真正用心如上行事,那麼就會心有堯、舜之志,身有喬、松

  之壽;對您的讚譽之聲鵲起並上聞於天子,則將福祿齊至而國家安定。

  當今聖上仁德聖明,先帝晏駕以來,他至今思慕不已,對行幸宮館園池以及出遊狩獵等玩樂之事都未嘗涉足,大王您應當時刻銘記這些,體察聖意。各諸侯骨肉中,沒有人比大王您與皇上的關係更親近的了,從親緣關係上看,大王是子輩,按君臣地位來論,大王是人臣,您是一身兼負着雙重的責任啊,處在這種地位,大王在施恩行義方面稍有不周全的地方,被皇上知道了,對於繼承社稷江山並不是一件好事呵。臣王吉我愚昧戇直,希望大王明察。

  昌邑王劉賀雖然不守正道,但是還知道敬重禮遇王吉,因此他下令說:「我的修養品行不可能沒有懈怠之處,中尉王吉忠心耿耿,多次指正我的過失。因此,令謁者千秋賜給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干肉五束。」這以後劉賀又放縱如常。王吉每每據理諫爭,很是盡了為人輔臣的義務,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治理百姓,但封國之中沒有不敬重他的。

  過了很久,昭帝駕崩,他沒有太子,大將軍霍光執政,派遣大鴻臚宗正迎立昌邑王進京。王吉立刻上書告誡昌邑王說: 「我聽說高宗居喪,三年不說話。現在大王您因喪事被徵召,應日夜悲哀哭泣,千萬不要有其他舉動。況且,何衹是喪事應該如此,大凡南面而王者又何曾有過多的言論呢?蒼天不言,四季仍依時更迭,世間百物照樣生息繁衍,希望大王明察。大將軍霍光仁愛而智勇,其忠直誠信的品德天下無人不曉,事奉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曾有過過失。先帝去世,將天下和幼孤託付於他,大將軍扶持尚在襁褓之中的幼主,頒布政令施行教化,維護了國家的安定,即使是周公、伊尹也不過如此。現今皇帝駕崩沒有繼承人,大將軍從可以繼承漢室宗廟的立場考慮,援引提拔迎立大王為君,其仁愛寬厚真是無可比擬啊!臣下希望大王事奉他、敬重他,國家政事皆聽從他的安排,您衹需無為而治南面稱君就可以了。希望大王您考慮我的建議,並常放於心上。」

  昌邑王到京師後,即位二十餘天,就因行為淫亂而被廢黜。昌邑封國的大臣們因昌邑王在封國時不舉報其罪過,致使朝廷不知昌邑王的品行;又因作為臣下未能盡輔弼引導之職,致使昌邑王犯下大罪,都被下獄誅殺。衹有王吉和郎中令龔遂因忠誠剛直、屢次進諫而得以免死,被判剃髮修築城池。

  後來又起家復出任益州刺史,不久因病辭官。又被征為博士諫大夫。當時宣帝極力效法武帝,恢復了武帝時的典章制度,宮室、車乘、服飾等都超過昭帝時的規模。這時,許、史、王等幾家外戚也因得寵而尊貴,宣帝親自處理政事,並任用能幹的官吏。王吉上疏評論其得失說:陛下以尊貴之體親自總理各方事務,國家地圖與戶籍每Ft展列於眼前,一心一意想着國家政務,力求天下太平。每次韶書傳下,百姓都欣喜若狂,如獲新生。臣下認為,這些舉措雖然對於百姓來說可謂是最大的恩惠了,但還不能說是盡到了政務的根本。想有所作為的君主不是世世都有的,公卿大臣有幸遇到這樣的時代,君主能聽從公卿大臣的建議和勸諫,但是卻沒有建立萬世基業的長遠計策,沒有造就出像夏、商、周三代盛世時那樣的明君聖主。衹注重於朝廷或官府的財物出入及訴訟斷案之類的事情,這不是建立太平社會的根本。我聽說聖明的君主宣揚德政流布教化,一定要從眼前開始做起。朝廷內部不整肅,就很難言及治理國家;君主身邊的人不正直,就很難教化遠方之人。百姓雖然弱小但卻不可欺凌,雖然愚昧,但卻不可矇騙。聖主獨自高居深宮,行為舉措得人心則天下交口稱頌,失人心則天下議論紛紛。皇上的行為雖做在眼前,但影響卻很廣遠,因此應當謹慎地選擇身邊的左右輔臣和使官;左右輔臣是為匡正皇帝的言行而設置的,使官是為宣揚皇帝的恩德而設置的。《詩經》云:「人才濟濟,文王得以安定天下。」造就是國家政務的根本。

  《春秋》所推崇的以天子為中心的大一統政治,是全國各地風俗教化相同,九州方圓政令貫通劃一。如今那些平庸無能的官吏統治百姓,不是依靠世世都可以通行的禮義規範來進行教化,而僅僅依靠刑律法令來達到目的。那些想有所作為的官吏,又不能認真考察典章制度、禮義規範,而是按照自己的意志穿鑿附會,各取所需,投機詭詐,任意妄為,因此,一旦形勢發生變化,便難以繼續推行其政令。於是便造成了百里之內風俗不同,千里之內教化各異,家家從事不同的事情,人人穿着各異的服色,奸詐欺騙爭相而生。濫用刑罰沒有窮盡,純樸的民風日益消失,恩愛的情感逐漸淡薄。孔子說「穩定政權、統治百姓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禮治」,這不是一句空話。作為一國之君,在尚未制訂出新的禮義制度的時候,應當選擇先代君王所訂禮義制度中適宜於當今情況的部分加以運用。臣下我希望陛下順承天道,奮創大業,與公卿大臣以及儒學之士一起共同考述舊禮,宣明王制,以仁義禮制治理天下,使百姓沐浴陛下之恩澤,安逸而長壽。這樣一來,何愁天下風俗教化比不上成、康之世,長治久安的國運比不上殷王武丁呢?臣下我個人認為當今社會中有些不符合禮義之道的地方,謹條列呈上,請陛下聖裁明擇。王吉認為「夫婦,是人類關係中最重要的一種關係,它關係到人的生老病死。現在世俗的人們結婚過早,尚未懂得為人父母的道理就有了孩子,因此不僅道德教化不易實施,而且人丁容易夭折。娶妻嫁女花費無度,貧苦人家無力承受,因此不敢多生育兒女。另外,漢朝各諸侯王娶公主,諸侯王國中的國人娶諸侯之女,這種制度使男人事奉女人,丈夫屈服於妻子,顛倒了陰陽之序,所以容易發生由女人引起的禍端。古時候,衣服車馬依據其擁有者地位的高低貴賤都有一定的規定,用以表彰賢德之人,區別上下尊卑,現今卻上下僭越混亂,人人自行其是,沒有一定的節度,於是人們貪圖財貨、追逐私利而不惜冒生命危險。周王朝之所以能夠做到不用刑罰而達到天下大治,是因為它將各種奸邪罪惡遏止在尚未產生之時啊。」王吉還說:「虞舜、商湯不任用三公九卿的世襲子弟,而選拔皋陶、伊尹為臣,這樣那些讒佞不仁之人就被疏遠了。如今允許官吏的子弟蒙蔭為官,他們大多驕傲蠻橫,不了解古今之事,至於積累功績,治理民眾,無益於百姓,造就是《詩經。伐檀》篇中所諷刺的現象。應當實行公開選拔,以徵求賢能之人,廢除子弟以父兄而蒙蔭為官的制度。外戚及親朋故舊可以多給其資財,但不應當讓他們高居官位,應摒棄角牴之戲,減免樂府,裁減主管營造巧作的工匠,向天下明示崇尚節儉的決心。過去工匠不製造雕刻精美的器物,商人不流通奢侈浪費的貨物,並非這些工匠和商人獨具賢德,而是統治者政治教化的結果。天下百姓看到政府棄奢從儉的決心,就會回歸到農業這一根本上來,根本確立後,與之相關的工商末流也就能按正確的軌跡發展了。」王吉上疏的核心思想大體如此,皇上認為他的言論不切合實際,因此不太看重他。王吉於是藉口身體不適,返回家鄉琅邪。

  當初王吉年輕時求學,曾居住於長安城內。東家有棵大棗樹,其枝葉垂入王吉借住的庭院中,王吉的妻子摘了一些樹上的棗給王吉吃。王吉後來才知道棗子是從束家的樹上摘的,於是就休棄其妻。束家知道這件事後就想砍掉那棵棗樹,鄰居們勸阻了他,並堅決地懇請王吉讓其妻子返家。里中人就這件事說道:「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復還。」王吉對自身意志的激勵由此可見。

  王吉與貢禹是好朋友,世人稱「王陽在朝為官,貢禹也將入仕」,就是說他們兩人進止志趣相同。漢元帝即位不久,派使者徵召貢禹和王吉入朝。王吉因為年紀大了,在途中染病而亡,漢元帝哀悼他,又派出使者弔祭。

  當初,王吉兼通《五經》,熟悉騙氏《春秋》,以《詩經》、《論語》等教授學生,尤其愛好梁丘賀解說的《易經》,讓兒子王駿跟他學習。王駿舉孝廉任為郎。左曹陳咸舉薦王駿說其父子二人都有賢德,通曉經義,德行修明,應當讓他們處於顯貴的地位,用以勉勵世俗之人。光祿勛匡衡也舉薦王駿,說他有見問即對,無所疑惑之材。於是,王駿被升任為諫大夫,並代表朝廷前去指斥批評淮陽憲王的不軌行為。後又改任趙國的內史。王吉因昌邑王之事受牽連被判刑後,告誡子孫不要做諸侯王國的官吏,因此,王駿稱病,免官歸家。後從家中又起用為幽州刺史,升任司隸校尉,上奏罷免了丞相匡衡,後又改任少府。這樣過了八年,成帝準備委他以重任,讓他出任京兆尹,以此考察他處理政事的能力。在此之前,出任京兆尹的有趟廣漢、張敞、王尊、王章等人,直至王駿都有能幹的名聲,因此,京師人士稱讚說:「前有趟、張,後有三王。」當時,薛宣以左馮翊之職,接替王駿任少府,正好趕上御史大夫之位空缺,谷永上奏說:「聖明的君王用人不聽虛名而重實效。用人之法皆須考察其功績,薛宣通過考察,很有政績。」成帝同意了谷永的意見,因此,薛宣任少府之職才一個多月,就被破格提升為御史大夫,後官至丞相。王駿則代替薛宣接任御史大夫之職,二人同朝為官,並居高位。過了六年,王駿病故,翟方進接替王駿為御史大夫。又過了數月,薛宣被免職,翟方進代為丞相。眾人都為王駿未得封侯而感到遣憾。王駿為少府時,他的妻子死了,此後沒再續娶,有人問他何故,他說:「我無曾參之德,子無華、元之賢,又怎敢再娶?」

  王駿之子王崇蒙父蔭而任為郎,歷任刺史、郡守之職,治政有能幹的名聲。建平三年,在河南太守任上時被徵召入朝為御史大夫數月。當時,漢成帝之舅安成恭侯的夫人放喪夫寡居,被供養於長信宮中,因犯巫蠱祝詛之罪而下獄,王崇上奏密封章疏,為放求情。放的娘家解氏和王崇是姻親之家,因此,漠哀帝認為王崇對皇帝不忠誠,於是制策韶誡王崇說:「我因你家有累世之美名,故而破格選用你。可你就任以來,沒有做出什麼忠誠扶國之舉,反而出此奸詐的言辭,想以此拯救開脫你的姻親之家,這是大逆之罪,你行為專斷放肆,不遵循法度,不足以作百官的表率。」於是將王崇降職為大司農,後來又改任衛尉左將軍。漠平帝即位後,王莽把持朝政,大司空彭宣上書請求告老歸鄉,得以獲准,王崇便取代他繼任大司空之職,被封為扶平侯。過了一年多,王崇也稱病請求辭官歸鄉,其實他們都是為躲避王莽,王莽便讓王崇前往扶平侯的封地養老。過了一年多時間,王崇被侍婢毒害而死,其封國也隨之被廢。

  王氏家族自王吉至王崇,幾世皆有清廉之名,然而若以才學名聲論子孫都稍遜於其父祖,但官位卻是越來越高。王氏幾代都喜好車馬衣服,他們的衣食住行都極為講究,十分出眾,但卻沒有金銀錦繡等物品。每次搬家遷徙時,車上所載的不過是一口袋替換衣物而已。他們不存儲多餘的財物。離官家居時,也是布衣蔬食。天下之人都佩服他們的清廉,卻又對其衣食車馬如此講究感到十分奇怪,因此民間都傳說「王陽會變金術」。

  貢禹,字少翁,琅邪人。以精通經義,品行端正而著稱,被徵召為博士,任涼州刺史,因病辭官。後來被推舉為賢良任河南令。遇了一年多,因公事被府官指責,被迫脫帽謝罪。貢禹

  說:「帽子一旦摘下,豈能再戴!」於是辭官而去。

  漢元帝即位不久,徵召貢禹為諫大夫,多次屈尊向他詢問政事。當時,年成不好,農業歉收,天下郡縣王國處境困窘,貢禹上奏說:古時候宮室有一定的規格制度,宮女不超過九人,飼養的馬匹不超過八匹;宮牆衹粉刷而不繪畫,木料衹打磨光滑而不雕刻;車輿器物等也都不用顏色圖畫來紋飾,皇家的園林方圓不超過幾十里,並與老百姓共同享用;任用賢能之人,衹收取相當於百姓收入十分之一的賦稅,除此之外不再有其他的賦斂以及勞作戍邊之役,役使百姓,每年不超過三天,以京畿為中心,千里之內的賦稅天子取以自供,千里之外則依據其出產確定一定的種類和數量,讓他們按時入貢而已。因此,天下百姓豐衣足食,對君王的感戴與頌揚之聲處處可聞。到高祖、孝文、孝景皇帝之時,仍能遵循古制,勤儉節約,宮女不過十餘人,廄中馬匹不過百餘匹。孝文皇帝穿厚繒做的衣服,獸皮做的鞋,所用器物沒有雕刻繪畫金鑲銀嵌等裝飾。後世的人卻爭相競賽奢侈,輾轉發展,曰益嚴重,臣下也爭相仿效,衣褲鞋帽以及所佩刀劍等沒有一定的規制,混亂而僭越主上,主上經常上朝入廟,眾人竟很難從車乘服飾上辨別上下尊卑,這種情形很不應當。然而,那些人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奢侈僭越,正如魯昭公所言: 「我哪裹有僭越之處啊?」

  現今大夫僭越諸侯,諸侯僭越天子,天子超越天道的情況由來已久了。承接衰微的局面,挽救混亂的禮制,恢復古代的教化,這一切都指望陛下您了。臣下我認為,要完全恢復到太古時代的情形已很難做到了,最好是適當仿效上占以自我約束。《論語》說:「君子樂節禮樂。」現在宮室已建成,無可奈何,沒法更改了,其他方面可儘量節儉。過去在查地為天子製作服裝的三服官,每年送來的服裝不過十竹箱,現在齊地的三服官用工各數千人,一年花費好幾萬。蜀郡的廣漢主造金銀器皿,每年費用各五百萬。少府所屬三工官官費年耗五千萬,東西織室也是如此。廄棚內食粟之馬將近萬匹。我曾經跟隨您到太后宮,太后賞賜我酒席,所用酒杯、几案都繪有花紋和金銀裝飾,這些都不適合用來賜宴臣下。太后宮的花費也是不可勝計的。天下的老百姓之所以出現因飢餓而喪命,其原因就在於此。現在百姓因饑荒而死,死後又無力安葬,屍骨被豬狗所食,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情況。與之相反,宮中馬廄中的馬匹卻因終日飽食粟米,致使人們為其過於肥壯而發愁,並且擔心它精力旺盛而容易發怒,便天天讓它遛達活動,用以消耗它過剩的精力。王者受命於天,為民父母,難道就該如此嗎!蒼天難道沒長眼嗎?漠武帝當政時,又多搜羅美色的女子數千人,用以充實後宮。待其駕崩後,昭帝年紀尚小,霍光把持朝政,不懂得禮教的正道,妄自大量收藏金錢財物,以及烏獸魚鱉牛馬虎豹等生禽,共一百九十種,都作了武帝的隨葬品,全部埋入地下,又把後宮女子安置在園陵守節,極大地歪曲了禮制,違背了天道人心,同時也未必符合武帝的心愿。昭帝駕崩時,霍光又是如此行事。到孝宣皇帝去世時,陛下您也沒有表示更改前制的意思,臣下們也就依舊例行事,實在是令人痛心啊!所以使得天下之人都承此風,娶女都大大超過了限度,諸侯的妻妾有的多至數百人,一些豪富和官宦之家,白養歌妓至數十人,於是便出現了宮內府內多怨女,宮外府外多曠夫的情況。至於人們的喪葬,都是不惜空虛地上,而將物品大量隨葬地下。這種種令人痛心的現狀,其根源起於主上,其罪過卻在於臣下因循舊例的行為。

  希望陛下您深入考察上古之道,遵循其節儉的風尚,大量削減車乘服飾御用器物,削減去三分之二。子嗣多少本由命定,陛下應審察後宮女子,選擇其中賢德者留下二十人,其餘的都讓她們回歸自己的家中。各陵園內守節女子中沒有子嗣的,也應都遣返其家。僅杜陵內就有宮女數百人,實在讓人哀憐。宮中馬匹不要超過數十匹。衹保留長安城南苑地作為田獵的場所,自城西南至山西乃至鄂等地的苑囿都恢復為農田,分配給貧苦百姓。現今天下百姓遭受饑饉之苦,難道可以不大量削減自己衣食住行的費用,以救濟百姓,順應天意嗎?天生聖人,就是為了天下民眾,並非祇讓聖人自行歡樂而已。因此,《詩經》有言道: 「天意難承,為君不易;」「上天時時監察着你,不可心懷二意」。《論語》雲「當仁不讓」,做皇帝的衹可以聖人之心參諸天地法則,譬照往古賢哲,而不應和臣下討論。如果臣下曲意奉迎,衹會按照君王的意志行事,我貢禹一腔拳拳之忱,不敢不盡我的一片心啊。漠元帝很欣賞貢禹的忠誠,採納了他的建議,於是下韶令太僕減少了食谷的馬匹,令水衡減少了供觀賞的食肉的禽獸,並把宜春下苑的土地劃出來分配給貧民耕種,又廢罷了角牴等遊戲和齊地的三服官。升任貢禹為光祿大夫。

  不久,貢禹上書說:「當初我年老貧窮,家財總計不到萬錢,妻子兒女粗食不能裹腹,粗布衣服尚不蔽體。有田地一百三十畝,蒙陛下錯愛徵召我,我賣掉百畝田地購置車馬以奉詔。到達京城後,被拜為諫大夫,官秩八百石,薪俸錢每月九千二百。太官供給飲食,又承蒙賞賜四時所用之布匹衣服、酒肉以及各種果物,恩德深厚。我曾患疾病,陛下派御醫屈尊診治,仰仗陛下神靈得以不死而活。又被升為光祿大夫,位居二千石,薪俸錢每月一萬二千。俸祿賞賜更多了,家境日漸富裕,身位曰益尊貴,這實在不是像我這樣的草澤愚臣所應當蒙受的榮光。我私下常想,終究沒有辦法報答陛下的大恩大德,惟有日夜慚愧而已。如今我賤齡已八十有一,氣血衰竭,耳已不聰,目已不明,不可能對國家對朝廷有所貢獻了,衹是所謂空食俸祿,有損朝廷形象的廢人罷了。我又暗自傷心離家三千里,衹有一個剛年滿十二歲的兒子,沒有人能在家為我置辦棺槨,養老送終。真怕一旦跌倒氣絕,不能再活過來,玷污了宮室的蓆子,屍骨棄於異鄉,孤魂歸不了故里。懷此私願,十分希望能辭去官職,返回故里,若能如願,便死而無憾了。」元帝批示說:「朕因為先生有伯夷之廉潔,史魚之剛直,遵循經義據守古道,不盲目趨從世風,孜孜不倦為民請命,為當今俗世少見之高尚賢良之人,因此而親近先生,希望先生參與國政。如今還未來得及多聽聽先生的驚世之論,先生卻說要隱退,難道是先生有什麼遺憾不順心的事嗎?還是因為和當朝其他官吏志趣不投呢?以前朕曾指示金敞轉告您,想在您在世之時就讓您的兒子蒙蔭食祿,您已經明白朕的心意了,現在卻又說兒子年少,無人為您養老送終。以天子之命護佑先生的家庭,即使有一百個兒子又怎能相比呢?俗話說『勿懷土,,先生又何必日夜思念故鄉呢!請先生多進飲食小心生病,保重身體。」此後一個多月,任貢禹為長信少府。適逢御史大夫陳萬年逝世,貢禹便接替他為御史大夫,列於三公之位。

  自貢禹在朝為官後,多次評論政事得失,上書數十次。貢禹認為,古時人民沒有賦算口錢的負擔,從漢武帝征伐周邊少數民族起,開始向老百姓徵收重賦,百姓生養兒子長到三歲,便要開始交納口錢,因此百姓十分困苦,以至於出現生下兒子便殺死的現象,實在是很悲慘可憐。應當規定小孩七歲換牙以後再交口錢,年滿二十歲再開始交納賦稅。

  貢禹又說古時候不以金錢為貨幣,專心於農事,因此,一人不耕作,定有因此而挨餓的人。現在漢家實行鑄錢,並且諸鐵官都紛紛設置官吏和差役刑徒,遣派他們開鑿礦山,挖掘鋼,一年費工十萬人以上,平均一個中等勞力的農夫可養活七個人,這樣一來,每年就有七十萬人經常遭受飢餓之苦。鑿地數百丈,破壞了陰氣之精,地藏空虛,不能含氣出雲,砍伐樹木森林沒有季節時令的限制,水旱之災未必不是由此而產生的。自從開始鑄五銖錢至今已有七十餘年,百姓犯私自鑄錢之罪而被判刑者甚多,富貴之家積錢滿室,尚不滿足。民心動搖,商買追逐財利,在東西南北四面八方使用各種手段,享受着精美的衣服食品,每年獲取十分之二的利潤,卻不用交納租稅,而農夫父子卻暴露于田野之中,不避寒暑,拔草碎土,手腳都長滿了老繭,已交了谷租,又要交禾稈稅,鄉部之吏還有各種名目的搜刮勒索,不可勝供。因此人們都拋棄務農本業而追逐商賈末業,從事農業生產者不到總人口的半數。天子雖賜給貧苦農民以田地,但他們還是將它賤價賣掉以從事商買之業,窮困之極就起而為盜賊。這是什麼原因呢?末業利大而人們易受金錢誘惑!因此,奸宄邪惡之事屢禁不止,其根源都在於金錢。要消除種種奸邪的現象,就必須禁絕產生奸邪的根源,應當罷除掌管採掘珠玉金銀及鑄錢的官吏,不再鑄造貨幣。禁止賤買貴賣的市場交易,廢除原有的計百物之銖兩抵租稅的法律,租稅、俸祿及賞賜都用布帛和穀物,使百姓都歸於農桑,追遵古法,於國於政都為便利。

  貢禹又建議說各處行宮別館以及長樂宮的戍衛人員可以削減一大半,以減輕百姓的徭役負擔。再有各官府的奴婢計有十餘萬人,他們終日遊戲玩耍,無所事事,還要靠徵收百姓的賦稅來供給他們衣食,每年費用達五、六萬之巨,應當將他們免去奴婢身份成為庶人,給予其食,讓他們代替關東戍卒,駐紮北邊亭塞擔任偵察戍衛之職。

  貢禹又想奏請皇上下令讓各部門自侍中以上的近臣之家,不得私自販賣貨物,與民爭利,有違犯規定者,就免官削爵,不得再入仕途。貢禹還說:孝文皇帝時,崇尚廉潔,鄙視貪污,商買之人,入贅之婿,以及官吏中有貪污、受賄行為者,都禁錮終身,不得為官,獎賞善行,懲罰惡人,不偏袒親戚,罪證確鑿者按律誅殺,罪證不能肯定者,從輕發落,沒有贖罪的規定,因此,令行禁止,天下大治,全國共審理和判決案件四百起,和無人犯法,刑法閒置不用沒什麼區別。漢武帝即位之初,尊重賢才,任用士人,開拓疆域數千里,他認為自己功績盛大,威望很高,於是開始奢侈縱慾,費用不足,就變更各種舊有規制,使犯法者可以用錢物來贖罪,交納一定的穀物就可以補為官吏,於是,天下奢侈之風盛行,吏治混亂,百姓貧困,盜賊蜂起,亡命之徒Et眾。各郡國害怕禍殃及身,就選擇精通掌故、長於為文、熟悉賦稅簿籍、善於巧言矇騙上級官府的人為高官;奸邪之事屑出不窮,便舉用兇狠而能控制百姓者、能以苛刻暴虐手段脅迫人屈服者,讓他們身居要職。因此無義而有財者顯赫於世間,欺詐而善書者尊貴於朝廷,逆亂狂妄而兇狠無畏者位居高職。所以,民間流傳着這樣的話:「要孝悌何用?錢財多就光榮。要禮義何用?善於為文就能顯貴。要謹慎何用?兇狠暴虐就能做官。」於是,受過黥、劓、髡、鉗等各種刑罰的人也在世間奮起參政,行為雖如同豬狗,卻家境富有,勢力強大,頤指氣使,造就是所謂賢能之人。於是,做官而致富者被視為英雄豪傑,奸詐而得利者被稱為壯勇之士。哥哥勸勉弟弟,父親鼓勵兒子,爭蹈其途,社會風氣的敗壞,已到了如此地步!考察其原因,都是由於犯法允許贖罪,求士得不到真正的賢能,郡國長官貪圖錢財和私利,誅罰措施實行不力的緣故。

  現今要想振興社會,達到大治,使天下太平,就應當廢除贖罪的法律。諸侯國相和郡守選拔舉薦人才情況不屬實,以及有貪贓行為的,要堅決誅殺,不能僅僅免官而已,這樣一來,則人人爭相盡力為善,推崇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唾棄商賈貨利之人,進薦舉用真正賢能而廉潔的人,天下就會得到大治。孔子祇是一個普通的百姓,因為他一心向道,修身不懈,以致四海之內,天下之君,莫不以孔子之言為判斷是非的標準。何況以漢朝如此遼闊之地域,又有陛下如此深厚的德行,身居國君的尊貴地位,執掌天下大權,藉天地之佑助,要改變世事革易民俗,調和陰陽,化育萬物,匡正天下,實比開通河道泄流,制止將墜之物還容易。自盛、塵以來,至今已將近一千年了,其間想要治理天下的人很多,然而,太平盛世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是為什麼呢?就是因為捨棄了法度而放縱私慾,奢侈風行而仁義消亡。陛下若誠心追念高祖創業的艱辛,完全效法太宗治國之法,端正自己的言行以表率 臣下,選擇賢德之士來輔佐自己,納進忠正之士,懲處奸臣,遠離阿諛諂佞之人,放出各園陵中的女子,罷除歌舞雜伎,杜絕靡靡之音,撤去多餘的裝飾幔帳,摒棄華而不實之物,進行勤儉節約的教化,引導天下百姓都回歸於農業生產,如此堅持不懈,那麼三皇、五帝之盛世偉績皆可比及。陛下若能留意並審察於此,乃天下之大幸。

  五童將員噩的奏書批轉發下,韶令百姓生孩子七歲後再開始交納口錢,這個規定自此開始。又廢除了上林宮館中那些很少有機會臨幸的處所,裁減了建章、甘泉宮的衛兵,將各諸侯王廟的衛兵減少一半。其他方面雖沒有完全聽從貢禹的建議,但元帝很嘉獎他的忠質耿直之心。貢禹又上疏,要求罷除郡國之廟,制定漢家宗廟親盡則毀的禮制,都未能實行。

  貢禹任御史大夫幾個月後去世,元帝賜錢百萬,任其子為郎,官至束郡都尉。貢禹逝世後,元帝追思他的建議,最終下韶罷除了郡國之廟,確定了親盡廟毀的制度。但是這些舉措遭到了當時一些學識淵博的儒生的非議,事情詳見《韋玄成傳》。

  兩龔都是楚國人,龔勝字君賓,龔舍字君倩。兩人是好朋友,同以有節操而著名當世,因此,世人稱之為楚兩龔。兩龔少時都好學而通曉經義,龔勝為郡吏,龔舍沒有做官。

  過了很長時間,楚王準備進京朝見天子,他聽說龔舍名望很高,就聘請他為常侍,龔捨不得已只好跟隨楚王入朝,回到王國後他堅決請求辭職,希望集中精力完成其學業,於是又來到長安。龔勝為郡吏,三次被舉為孝廉,但因為是王國的人,不能擔任宮中宿衛。後補為吏,兩次任為尉,一次任為丞,每次龔勝都是到任不久就辭官而去。後來被州舉薦茂才,任重泉縣令,因病辭官。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舉薦龔勝,漢哀帝在做定陶王時就已聞其名聲,於是徵召龔勝為諫大夫。龔勝入京由人導引謁見哀帝時,向哀帝推薦了龔舍以及亢父的寧壽、濟陰的侯嘉,哀帝下詔令全部徵召入朝。龔勝說: 「我看見國家徵召醫生和巫師時,常常為他們準備車乘,徵召賢德之人也應當為他們準備車馬。」哀帝問:「你是乘自家的車來的嗎?」龔勝說: 「是的。」於是,哀帝下令為被徵召者準備車馬,前往迎接。龔舍、侯嘉奉韶而來,都任為諫大夫。寧壽稱病未至。

  龔勝身居諫官之職後,多次上書求見,陳述百姓貧困,盜賊繁多,官吏不良,世風淡薄,災異屢現,不能不擔憂警醒。國家規制用度過於寬奢,刑罰過於嚴峻,賦斂過於苛重,應當以節儉寬鬆表率天下。其言論宗旨是闡述王吉、貢禹之意。任諫大夫兩年多,升為丞相司直,又遷為光祿大夫,代理右扶風職務。過了幾個月,哀帝了解到他不是善於處理繁冗政務的人才,又復其舊職,任光祿大夫諸吏給事中。龔勝指責董賢惑亂朝綱制度,因此而違逆了哀帝的旨意。

  過了一年多,丞相王嘉上書推薦原廷尉梁相等人,尚書向皇帝檢舉彈劾王嘉,說他「說話隨便,不負責任,迷惑國人,欺矇皇上,是大逆不道。」皇帝將此劾奏發下讓朝中將軍大臣們討論,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光祿大夫孔光等十四人都認為王嘉確實觸犯了迷國不道之法。惟獨龔勝上書說:「王嘉本性邪惡,他所舉薦的人多為貪婪殘暴的官吏。其位列三公,陰陽不和,諸事並廢,罪過都在王嘉,他犯了迷國之罪毫無疑問,不過,這次舉薦梁相等人,不算什麼大過錯。」傍晚時分,討論結束。第二天又繼續討論,左將軍公孫祿問龔勝說:「你昨天的議論沒有根據,今天要將討論結果上報皇上,你最後決定服從哪種意見?」龔勝說:「將軍如果認為我的意見不合適,就連我一起彈劾好了。」博士夏侯常見龔勝與公孫祿之間談話不愉快,就起身到龔勝跟前對他說:「應當同意尚書劾奏所言。」龔勝用手推搡夏侯常說:「你走開!」

  幾天後,眾大臣又聚會討論是否可以恢復孝惠、孝景廟的問題,與會者都說應當恢復,龔勝卻說:「應當遵循禮制行事。」夏侯常又對龔勝說:「禮制也是有所變化的。」龔勝立刻反駁道:「你走開!是時勢變了。」夏侯常惱羞成怒,對龔膛說:「你知道我怎樣看你嗎?你想標新立異,故意和眾人有所不同,以此譁眾取寵,博取名聲,你不過是像殷末申徒狄一類的人罷了!」

  在此之前,夏侯常曾對龔勝說高陵地方有一個人把他的母親殺了。龔勝將此事稟告於上,尚書問:「你是聽誰說的?」龔勝答道:「聽夏侯常說的。」尚書又讓他再去向夏侯常詢問詳情,夏堡賞因接連被婁眯在議政時斥責,心中十分惱恨龔勝,於是回答說:「我是聽官府中的雜役隨便說的,讓你不要往外說,你怎麼就報告上面了呢?不了解事件的詳情,隨便奏聞於上是要獲罪的。」龔勝沒有辦法向尚書交待,便上書自己彈劾自己說和夏侯常爭吵,有辱朝廷尊嚴。此事報到御史中丞那裡,御史中丞召龔勝和夏侯常前去責問,並上奏彈劾說:「龔勝為二千石的官吏,夏侯常居大夫之位,都有幸得為給事中,參與朝廷議政,卻不尊崇朝廷禮義,身居公職,卻相互非議怨恨,聲色俱厲地爭吵辯論,言行恣意而無狀,都屬不敬之行為。」皇帝下令說:「兩人各降級一等。」龔勝謝罪並請求辭職還鄉。皇上又給予賞賜,任命他的兒子龔博為侍郎,又讓龔勝出任渤海太守。龔勝稱病推辭不去就任,六個月後免官還鄉。

  哀帝又徵召龔勝為光祿大夫。龔勝常常聲稱有病而臥床不起,多次讓其子上書請求免職還鄉,恰逢哀帝駕崩。

  當初琅邪人邴漢也因品行高潔而被徵召,官至京兆尹,後又為太中大夫。王莽專擅朝政後,龔勝和邴漢都請求告老還鄉。自昭帝在位時,涿郡人韓福因德行出眾而被徵召至京師長安,昭帝賜給他策書和束帛讓他回歸故里。下詔說:「我不忍心讓您這麼大年紀還操勞國家政事,回鄉後,請努力以孝悌之義教化鄉里。歸鄉途中可在官府的驛站傳舍中食宿休息,沿途各縣要準備酒肉,供給隨從及車馬飲食。涿郡的地方官吏要按時慰問,每年八月賜羊一頭,酒二斛。如果不幸去世,官府要賜給一床殯葬用的夾被,並按中牢之禮進行祭祀。」遣時王莽便依據舊例,上奏允許送龔勝、邴漢返鄉。並下策書說:「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祿大夫、太中大夫兩位老人因年老病重而辭官。太皇太后派謁者僕射向他們傳達韶令說:聽說古代的官吏到了一定的年紀就辭官歸隱,以此恭讓後者並保存一定的餘力。現在二位大夫都上了年紀,朕不忍再以官職之事煩勞大夫,你們可以從自己的兒子或孫子或兄弟、兄弟的兒子中選出一人,讓他到朝中來任職。大夫歸鄉後請修身守道,安享天年吧。賜予布帛及准許在沿途各驛站傳舍休息過夜,每年官府按時供給的羊酒衣被的規格,都照當年韓福的舊例。所推薦的一位兒孫或同宗兄弟、兄弟之子都任為郎。」於是龔勝、邴漢就歸老於鄉里。邴漢兄長的兒子名曼容,也能修身立志,做官不肯超過六百石品級,一超過六百石,就自行免官離職,他的名聲超過了邴漢。

  當初,龔舍因龔勝推薦,被徵召為諫大夫,因病免官。後又征為博士,又因病離任。不久,漠哀帝派使者到楚國拜龔舍為太山太守。龔舍家住武原,使者到縣裹請龔舍,準備讓龔舍到縣衙大廳上拜受印綬。龔舍說: 「王者以天下為家,又何必一定要到縣衙大堂才能授受韶令呢?」於是就在自己的家中接受了韶書,上路就任。上任數月,上書請求告老還鄉。皇上又徵召龔舍到京兆束部的湖縣任職,龔舍以病重堅決推辭。天子衹得派使者收回印綬,拜龔舍為光祿大夫。天子又多次賜告,龔舍始終不肯接受就任,於是天子只好讓他返鄉。

  龔舍也通曉《五經》,曾以《魯詩》教授弟子。龔舍、龔勝告老歸鄉後,其所在郡縣的長官二千石、長吏等初到任時都要到他們家,行師生之禮。龔舍於王莽攝政時去世,時年六十八歲。

  王莽篡奪國家政權後,派五威將帥巡視天下風俗,將帥親自捧着肥羊美酒慰問龔勝。第二年,王莽派遣使者前去拜龔勝為講學祭酒,龔勝聲稱有病而不應徵。過了二年,王莽又派使者拿着璽印詔書和太子師友祭酒的印綬,並派出四匹馬拉的安車,很隆重地前去迎接龔勝,打算前往龔勝的鄉里拜他為秩列上卿的高官,並先賜龔勝六個月的俸祿之資,以便他置辦行裝,王莽的使者和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屬官、鄉邑中有聲望之人以及諸生弟子等一千餘人,一起來到龔勝所住鄉里傳達詔令。使者想讓龔勝起身迎接,因此在門外站立等待了很長時間。龔勝聲稱自己病重,無法起來迎接,便在家中西屋南窗下設一床,自己身穿朝服長帶頭朝東臥於床上。使者進屋,往西走然後面南而立,傳達詔令,並交付璽書,然後退後一步再次行禮,奉上印綬,將迎接的安車駟馬也趕進院內,再進前對龔勝說:「聖朝沒有忘記您老人家,現在天下制度未定,期待您參與政事,希望聽到您對國家大政方針的建議和指導,用以安定天下。」龔勝回答說:「我向來愚昧,加上年老多病,已是命在旦夕,若跟隨您上路,必死於途中無疑,這樣一來對國家對個人都毫無益處。」使者極力勸說,甚至上前去將印綬帶在龔勝身上,龔勝就是推辭不受。使者只好上稟王莽說:「現在正值盛夏酷暑,龔勝體病氣衰,不宜出門,可待秋涼後再上路。」王莽下詔同意。使者每隔五天就和太守一起前來問候飲食起居及身體情況,並對龔勝的兩個兒子及門人高暉等人說:「朝廷虛心期待龔勝先生,要封他為侯,即使他病情嚴重,也應當起身住到驛站,以示有赴行之意,這樣定會為子孫後代留下大基業的。」高暉等人把使者的這番話告訴了龔勝,龔勝知道自己的話不被聽從,因此對高暉等人說:「我蒙受漢王室深厚的恩德,無以為報,如今年紀大了,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難道可以一身事奉二姓,死後又到陰間去見故主嗎?」於是龔勝便吩咐子孫們為他準備棺木等喪葬事宜,說:「我死後衹要衣不露身,棺不露衣即可。不要追隨時下的社會風氣陪葬許多物品,以免招人挖掘,也不要在墓旁植松柏、立祠堂。」吩咐完後就不再開口飲食,十四天後逝去,時年七十九歲。使者、太守都來參加葬禮,依據舊例賜夾被並以中牢之規格祭祠。其門人弟子身着喪服弔喪者達數百人。有一位老人前來弔唁,哭得很悲切,哭完後又說:「唉!薰草由於芳香而自燒毀,油脂因能照明而自銷熔。龔生竟然未滿天年而亡,不是我的一類人啊!」說完後便急步走出門去,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龔勝居住在彭城廉里,後世刻石表彰其鄉里之門。

  鮑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勤奮好學,精通經義,先為縣鄉嗇夫官,暫代束州縣丞。後為都尉太守功曹,舉孝廉被選任為郎,因病辭官,又為州從事。大司馬衛將軍王商曾徵辟鮑宣,舉薦他為議郎,後又因病離任。哀帝即位之初,大司空何武拜鮑宣為西曹掾,對他非常敬重,推薦他為諫大夫,又轉任豫州牧。一年多後,丞相司直郭欽上奏說:「鮑宣施政繁瑣苛,

  他代替郡守任用官吏辦理訴訟,所監察的問題超出了皇上所制定的條例。出去巡視考察時車乘規制也不遵典制,駕一匹馬,夜宿鄉亭,被眾人所非議。」鮑宣因此而被免職。回家數月後,又被徵召為諫大夫。

  鮑宣在位為官時,常常上書進諫據理力爭,他的話少有虛文,卻樸實而切中時弊。當時哀帝的祖母傅太后想和成帝的母親同稱尊號,並為其親屬封官授爵,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何武、大司馬傅喜等人一開始就堅持正義,因此而違逆了傅太后的旨意,於是都被免官。丁、傅二氏外戚子弟都得以進升,董賢受寵幸而顯貴,鮑宣以諫大夫的身份繼孔光、師丹、何武、傅喜等人之後,上書進諫說:我私下裹看到孝成皇帝時,外戚掌權, 人人都牽引自己所親近的人充滿了朝廷,堵塞了賢德之人的進升之路,使得天下一片混亂,奢侈無度,百姓窮困,因此,天上發生日食將近十次,彗星四次出現。那些危亡的徵兆是陛下親眼所見的,現在怎麼反而又比以前更甚了呢?朝廷大臣中沒有正直的儒學之士,沒有老資格而富有經驗的老人,沒有健壯的武士;通曉古今歷史,能夠一呼百應,憂國憂民猶如饑渴而思飲食之迫切者,臣下也沒有見到。倚重任用外親小童及佞幸之臣董賢等在朝廷身居要職,陛下想和這些人一起奉天承運,安定天下,是很難辦到的。現今世俗把缺少智慧的人稱為能人,把有才智的人看作無能。過去唐堯將共工、罐兜、三苗、鯀四個罪人流放而天下臣服,今天拜授一個官吏而眾人疑惑;古時施以刑罰而人還順服,現在行以獎賞人們反生疑慮。相互請託施行奸計,奸佞小人H益受到重用。國 家府庫空虛,費用不足。人民流亡,離開城郭,盜賊蜂擁而起,官吏殘害百姓,一年比一年嚴重。造成老百姓失業流離的原因有七:一,陰陽不和,水旱成災;二,縣官催以沉重的租稅和更賦;三,貪官污吏侵吞公產,不斷地進行搜刮;四,豪強大族蠶食無厭;五,苛暴之吏徵發徭役,貽誤了農時;六,鄉間村落時時響起警戒盜賊的桴鼓之聲,百姓不分男女都不得不出動圍擊追捕; 七,盜賊搶劫掠奪百姓財物。這七種導致百姓流離失業的禍端尚且不說,又有七種導致百姓死亡的因素:一,被酷吏擊殺;二,判案量刑過於嚴厲苛刻;三,冤枉陷害無辜;四,盜賊突然出現;五,結怨結仇者相互殘殺;六,年景歉收,人遭饑饉;七,氣候惡劣,疾病流行。百姓有七失而無一得,想要國家安定,實在是很難;人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想要擱置刑罰,也是很難的。這種狀況難道不是公卿及郡守國相等地方官吏貪婪殘酷成風所造成的嗎?大臣們有幸身居高位,領取豐厚的俸祿,他們中又有誰能體恤百姓疾苦,輔佐陛下流布恩澤教化呢?他們的心思都衹用在經營私家利益,招納收買賓客,貪圖不正當的利益而已。大家都以阿諛順從為賢德,以明哲保身拱手默立衹管領食俸祿為聰明,而把像我這樣敢於直言的人看作是愚蠢。陛下您選拔大臣于山岩洞穴之中,實希望能對朝廷對國家有所幫助,難道陛下衹是想讓臣子們享受着高官厚祿錦衣玉食,以增添宮闕殿堂的威嚴嗎?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陛下上為皇天之子,下為黎民父母,代替皇天統治養育眾生,對他們當一視同仁,正如《詩經》中《尸鳩》一詩所說的那樣。現在貧苦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父子夫婦都無力相互保護,實在令人心酸。陛下不救助他們,他們將歸附何處呢?為什麼祇厚待外戚和幸臣董賢,給他們的賞賜多以萬數,以至於他們的奴婢侍從和門客都視酒肉為最普通低級的飲食,連奴婢侍從都跟着富裕起來了!這是違背天意的。至於汝昌侯傅商則無功而受封爵。官爵不是陛下的官爵,而是天下的官爵。陛下拿不屬於自己的官爵授予不當受此官爵的人,卻還指望天悅人服,又怎麼可能呢?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二人詭辯的口才足以打動眾人,其勢力強大足以獨擋一面,他們是奸人中的梟雄,是最危險的人物,應當找機會及時將他們免退。至於那些不懂經術的外戚幼童,則應讓他們都離任從師就學。應立即徵召原大司馬傅喜讓他統領外戚。原大司空何武、師丹,原丞相孔光,原左將軍彭宣,他們精通經義,都任過博士,且皆位歷三公,他們的智謀威信,足以興立教化、圖謀國家存亡之大事。龔勝為司直,郡國都認真對待選 舉,京畿三輔委輸官不敢投機取巧,可以委以大任。陛下先前因小有不快於心,不能忍受而罷免了何武等人,國人都很失望。您既然連那一大批毫無功德的人都能容忍,為何就不能容忍何武等人呢?治理天下者應當想天下人之所想,不能衹憑一己之好惡行事。上有皇天譴責,下有黎民怨恨,還有敢於直諫的臣下奮起抗爭,陛下就是想要減損自己的威德而增添惡人的勢力,天下之人也不會聽從的。我雖愚鈍,難道不懂得多受俸祿和賞賜,做大宮、吃美食,擴展田宅,厚養妻子兒女,不與惡人結怨以遇安穩日子嗎?實在是迫於大義而為,官以諫靜為天職,不敢不竭盡愚忠。希望陛下稍加留意,閱覽《五經》的內容,探尋聖人至誠至深之意,深思天地的告誡。臣鮑宣言語遲鈍,感情懇切,盡忠守節而已。

  皇上因鮑宣是名儒,因此對他很寬容,沒有怪罪於他。

  正在這時郡國發生了地震,民間謠言四起紛紛占卜求籤,第二年正月初一出現日食,皇上於是徵召孔光,罷免了孫寵、息夫躬,又罷退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鮑宣又上書說:陛下應當像侍奉父親一要侍奉蒼天,應 像侍奉母親一樣侍奉大地,像養育自己的孩子一樣養育黎民,陛下即位以來,蒼天缺少光明,大地發生震動,百姓間謠言流傳相互驚嚇。如今日食出現於歲、月、曰三始之時,確實令人畏懼。普通百姓在正月初一尚且怕毀壞器物,更何況太陽出現虧缺呢?陛下能深深自責,避開正殿,舉用敢於直諫之士以檢討自己的過失,罷免外戚及您身邊那些白食俸祿的無用之人,征拜孔光為光祿大夫,審察孫寵、息夫躬的過失和罪惡,讓他們免官回到自己的侯國中去,眾人和洽,無不歡欣鼓舞。天人同心,人心順悅則天意和解。到二月丙戌,白虹犯E1,連陰不雨,這是天有憂結未釋,人民心中尚有不滿的徵兆。

  侍中駙馬都尉董賢與皇室本沒有任何親戚關係,他卻靠着巧言令色阿諛獻媚而得以晉升,皇上對他的賞賜沒有節制,用盡國庫資財,合併三處宅第賜給他,尚嫌狹小,又將暴室之地賜予他。董賢父子坐在那裹指使着天子的使者工匠修建宅第,為其府第巡夜打更的吏卒都能得到賞賜。他家上墳或有宴請聚會,都要少府太官供給物資,進行操辦。全國各地進貢的物品,本是供養皇上的,現在反而都集中到董賢家裹,這難道符合天意民心嗎!天意民心不可長久辜負,如此厚待董賢,其實是在害他。陛下如果真的憐愛董賢,就應為他向天地謝罪,消除天下人士對他的怨恨,罷免他的官職,讓他回歸其封國,沒收其所乘車輿和各種器物,還給 縣官。這樣,尚可以使他們父子安度餘生;否則,為天下人所仇恨者,是不可能長久過安穩日子的。

  孫寵、息夫躬二人不宜身居要職,可罷免他們以示天下。再徵用何武、師丹、彭宣、傅喜等人,使人民看到一個清明開朗的新氣象,順應皇天之心,建立完善的政治,以中興天下太平之業。高門距省戶僅僅數十步,想要省視不過是一出一入的功夫而已,卻尚且二年未省視了,在這種情況下,想要使天涯海角偏僻之地自行通達,太不可能了!希望陛下恩賜片刻時間,讓我陳述我的淺見,然後,那怕是身葬黃泉,我也死而無憾了。

  皇上對鮑宣所言大感驚異,於是採納了他的意見,起用何武、彭宣,十天半月問都將他們復任為三公。拜鮑宣為司隸。這時哀帝改司隸校尉為司隸,官位級別相當於司直。

  丞相孔光負責四時巡視園陵,其屬官仗恃有皇帝的敕令而違反規制,乘車在馳道中行走,鮑宣外出正好遇見,鮑宣就讓屬吏扣留了丞相掾史,並沒收其車馬,羞辱丞相。此事被交到御史中丞那裹處理,侍御史到司隸官衙處,想要逮捕鮑宣的隨從官吏,鮑宣閉門不讓其入內。鮑宣因此而犯了拒絕接納使者、沒有人臣之禮、大不敬、不守道義等罪遇,被捕下廷尉獄。博士弟子濟南人王咸舉着一杆旗幟到太學門前,說:「想救鮑司隸的人請集中在此旗幟下。」太學生聚集了一千餘人。到了上朝之日,他們攔住丞相自己說明情況,丞相的車馬不能前行,又守候在宮闕門前,上書皇帝。皇帝於是將鮑宣的死罪遞減一等,剃去頭髮,用鐵圈束頸。鮑宣被判刑後,便舉家遷徙到上黨,他認為上黨地區適於農耕和放牧,又少豪俊之士,容易為首稱雄,於是就把家安在上黨的長子縣。

  漠平帝即位後,王莽擅權,暗裹有陰謀篡奪帝位之心,於是他暗示各州郡羅織罪名陷害誅殺豪傑之士,至於對漢朝忠誠正直不願攀附自己的大臣,鮑宣及何武等人都被處死。當時通緝隴西人辛興,辛興輿鮑宣的女婿許紺一起到鮑宣家,吃了一頓飯就離開了,鮑宣不知實情,受牽連被捕下獄,自殺而死。

  自成帝至王莽時期,清廉高節之士還有琅邪人起逡王墨,齊人整立王容,左願人魚幽旦健、鰹搗歪睡,2翅人盧鹽工直、盧莖值廟,他們都以精通經義,謹修品行而聞名於世。

  壁壘和廬晝、盧蔓都在王菱統治時做官,被封授侯爵,榮耀顯貴,位列公卿。盧拯曾多次上書諫靜,有忠誠剛直的氣節。盧奠身穿破舊的衣服,腳踏穿孔的鞋子,用粗糙的瓦器飲食,又將這些粗糙的瓦器遍贈公卿大臣,得到了虛偽的名聲。

  郇越、郇相是同族兄弟,一同被州郡舉為孝廉茂材,幾次因病辭官。郇越將祖輩積蓄的千餘萬資財分施於州里九族鄉親,志節尤為高尚。郇相在王莽執政時被征為太子四友,因病去世後,王莽太子派使者贈予喪服和衾被,郇相的兒子扶着棺材,不接受贈物,他說:「我去世的父親留下遣言,不接受師友所贈之物,現在,我父親對於皇太子來說可以算是友官,所以不能接受太子所贈之物。」京城中的人們都稱讚他的行為。

  薛方曾任郡掾祭酒,朝廷曾徵召他,他不應召,王莽執政時用安車迎接他,薛方通過使者婉言推辭說:「唐堯、虞舜在上為君時,下有巢父、許由等人隱於民間,現在明主正振興唐、虞之德,小臣想效法許由等人,以守箕山之節。」使者把他的話告訴了王莽,王莽很高興,就不再勉強他了。薛方在家教授經學,喜歡寫文章,着有詩賦數十篇。

  開始喻麋人郭欽,在漢哀帝時任丞相司直,曾上書要求罷免豫州牧鮑宣、京兆尹薛修等人,又上書彈劾董賢,被降為盧奴縣令,平帝時升為南郡太守。而杜陵人蔣翻元卿任兗州刺史,也以廉潔剛直而聞名。王莽攝政,郭欽、蔣翊都稱病免官,回歸鄉里,病臥在床,足不出戶,死於家中。

  齊國的栗融客卿、北海的禽慶子夏、蘇章游卿、山陽的曹竟子期,都是儒生,王莽篡位後,均棄官不仕。王莽死後,漢更始帝劉玄徵召曹竟為丞相,封授侯爵,想以此向天下人表示他招攬賢人,消除寇賊的誠意。曹竟不接受爵位。恰逢赤眉軍攻入長安,想讓曹竟投降,曹竟持劍搏鬥而死。

  世祖即位後,徵召薛方,薛方病死於應召進京途中。龔勝、龔舍和鮑宣的子孫都被表彰,位至大官。

  贊曰: 《易經》說「君子之道,或出仕或隱居,或沉默或建言」,是說他們各自得到道的一個方面,猶如蘭、桂諸草木,類別雖不同,而都各顯其芬芳。所以說在野之士隱而不能再入仕,在朝之人入仕後不能再隱處,二者各有所短。從春秋列國卿大夫及至漢興以後的將相名臣,留戀官祿耽溺寵幸而致失去世道人心者有多少啊!因此,其中品行高潔之士顯得猶為難能可貴。然而大多數人衹能自治而不能治人。像王吉、貢禹這樣的人才,遠優於龔勝、龔舍和鮑宣。至死而守善道,龔勝確實實踐了聖人之道。堅貞而聰慧,言不必信,薛方的言行接近聖人之意。郭欽、蔣翊逃避濁亂,不污其節,完全不同於紀逡和唐林、唐尊等人。[1]

作品出處

本文出自《漢書》。

《漢書》,又稱《前漢書》,由我國東漢時期的歷史學家班固編撰,是中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二十四史」之一。《漢書》是繼《史記》之後我國古代又一部重要史書,與《史記》、《後漢書》、《三國志》並稱為「前四史」。 《漢書》全書主要記述了上起西漢的漢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下至新朝的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共230年的史事。《漢書》包括紀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傳七十篇,共一百篇,後人劃分為一百二十卷,共八十萬字。[2]

作者簡介

班固(32年—92年),字孟堅,扶風安陵(今陝西咸陽東北)人,東漢著名史學家、文學家。班固出身儒學世家,其父班彪、伯父班嗣,皆為當時著名學者。班固一生著述頗豐。作為史學家,《漢書》是繼《史記》之後中國古代又一部重要史書,「前四史」之一;作為辭賦家,班固是「漢賦四大家」之一,《兩都賦》開創了京都賦的範例,列入《文選》第一篇;同時,班固還是經學理論家,他編輯撰成的《白虎通義》,集當時經學之大成,使讖緯神學理論化、法典化。

班固還著有詩、銘、誄、頌、書、文、記、論、議、六言等,共41篇。《隋書•經籍志》載有《班固集》十七卷,可惜早已亡佚,現存的《班蘭台集》是明代學者輯錄而成的。[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