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薛清文)
作品欣賞
獵
蒙山高，沂水長。蒙山北麓到沂水縣城，騎驢要差不多一天的時間。沂水大戶多，好東西容易出手，價碼也高。
深秋的傍晚，略微有些涼，但也還不是刺骨的涼。北雁南飛，雁叫聲聲，卻分明透着十分寒意。
馬上到目的地了，楊柳枝快樂起來，仿佛一路的勞頓不曾發生一樣。就他從獵戶孫氏兄弟那裡淘換來的這倆獾，公道價碼得四十個銀元，遇到合適的買主還會更多。這次為城南宋府送貨，錢肯定大方給。先賺了大錢，然後找東塘的王媒婆......那婆子見了錢，小纂就會抖，瞳仁一下子就放起光來，再難牽的線兒都輕鬆搞定。
沂水城南宋家門前街口，高大的國槐枝葉紛披。樹下繫着一頭瘦驢，驢尾巴上繫着一截紅麻繩。驢屁股上配着倆馱筐，每個馱筐里一布口袋，口袋裡裝着活物，不時掙扎幾下。
暮色漸濃，宋家高大的重檐門樓兩邊，風燈開始在夜風中搖曳，楊柳枝人和驢都焦躁地打起響鼻兒。吱呀一聲，右側邊門打開，一個矮胖的皂衣人從邊門出來，後邊跟出一個打燈的小廝。
楊柳枝人和驢都往前湊了湊：「給四爺請安，俺們仨兄弟打了半月圍，小東西弄到手了。這不，趕着日子給大老爺送來，就只怕誤了小少爺去省府的日子，耽誤了小少爺前程就該死呢。」驢子原地轉了半圈兒，楊柳枝不停地套着近乎。
「進來吧，送偏房裡去。」皂衣人和打燈小廝引導楊柳枝進了門。皂衣人囑咐下人把盛口袋馱簍子搬東廂房裡，親自看了貨色，出得廂房，又安排茶飯管待楊柳枝。
楊柳枝正用餐呢，只見宋府賬房劉左手提了長衫進來，右手兩個手指夾個錢袋子，捂在楊柳枝手心裡。「倆東西成色怪好，按老規矩，每隻三十大洋，兩個六十，分文不少，瞧好了不是？」賬房劉左腳不動，右腳往前踏了半步，身子已經到了門口，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柳枝掂過錢，哪裡敢細細查點，只訕訕點頭，只千恩萬謝，急忙收拾趕腳行頭，自去蒙山找獵戶孫氏兄弟付山貨錢。
宋家當夜安排兩套車馬，前面一掛車載帶車棚，車把式老韓趕車，小少爺和賬房劉袖了銀票在內；後頭一掛車裝了那兩隻獾並諸多特產，皂衣門房壓車，老家僕宋安駕轅，緊跟前車，寸步不離。
車入章丘界面，只見亂鬨鬨的車馬人群，一幅逃難景象，說是省主席韓復榘棄城，日本鬼子攻破省城，正在組織維持會呢。
一行人只得折返。途中驢車被亂兵劫走，銀票、其他禮物均遭哄搶，眾人只護住倆獾。獾賣與當地人家，得八元盤纏。一行人一路狼狽踉蹌，奔沂水宋家莊而回。恰逢宋家太爺過壽，府內喜氣洋洋。世道亂，人能平安就好，宋家也就沒怎麼追究。
楊柳枝回到蒙山斑鳩窩，已是午飯時辰，牽着驢進村，見路口設了靈棚，一打聽，道是孫氏三兄弟前晚獵獾，一窩三獾，百年不遇。一隻獾咬了孫二腿肚子不鬆口，孫三趁機綁了獾後腿兒。獾是得了，結果孫二腿肚子給咬去了半斤肉。
楊柳枝暗忖，怪不得有隻獾嘴上有血，敢情是咬了孫二腿肚子。
「孫二咋樣啦？」楊柳枝問那幫忙的街坊。
「沒死！剩半條命。」那街坊回道，「就是孫大慘，騎着獾不捨得鬆手，給帶到恨虎崖底下去了。」
「人沒事吧？」楊柳枝問。
漸漸圍過來許多人。
「那麼高的崖！咋叫沒事？孫三拿大繩子拴腰裡，盪下去，東拼西湊拾掇了一大筐。孫三一上來就哭，現在也沒住聲哩！」
「哥仨沒爹沒媽，小兄弟倆都是孫大烙煎餅餵大。大哥沒了，二哥剩半條命，哭都哭不出！」
楊柳枝叫人喊孫三出來，二人轉進賬棚。楊柳枝從搭子裡摸出七塊銀元，說是倆獾一共賣了四塊錢，這一趟自己就干跑腿兒，不抽成了，另三塊錢是自己積蓄，一塊錢發送孫大，另兩塊錢給孫二治傷。孫三不停作揖稱謝。
哐啷一聲，七塊大洋在八仙桌面上亂蹦，楊柳枝頭也不回地走了。[1]
作者簡介
薛清文，山東蒙陰人，中學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