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順口溜(史鑫)
作品欣賞
父親的順口溜
這是《春節遊記》11首順口溜之一。其它的,有五字一行,有七字一行,也有三字一行,總行數又各有差異,所謂的平仄音律起承轉合都被他統統拋到一旁,以自己的方式,寫順口溜。那些天,白天外出遊玩,傍晚回來父親就在一些紙片的背面,寫下一些句子,寫完,拿給我看,也幫他修改幾個錯別字,改完,父親就念給旁邊的親友聽,敘述着若干經歷,又對照着提及過往——歲月斑駁的一些事件。
父親能言善辯,這在村里、單位里、街坊鄰居里是出了名的,或許是性格經歷等等所致吧。9歲干農活的少年;16歲成為整勞力——挖水渠、煉化肥、煉鹽泥、煉鋼鐵、修水庫,在採石場、造紙廠工作過,賣煙草賣秫秸,當驢販子糧食販子,拉秸草拉煤運沙子,當泥瓦匠;1960年闖關東,在阜新煤礦擔任過小組長、小隊長、副班長、班長、副段長等職;1965年遭人誣陷,蒙受不白之冤,經歷數十次的上訪,1983年得到平反和復工,1987年調回青州,1992年在青州剪刀廠退休。
現在,我時不時地想起父親充當的各種角色,像是另一種演員,為了生存,為了家境,由時代驅趕着,去被迫參演,過程中,不斷地變換角色,都是含淚的,掙扎的,隱入一片黑暗迷惘之中,眾多沙礫中的一顆,談不上閃耀,大片的苦厄覆蓋了片刻的歡喜。
秋夜北風雨,捕魚深水潭。
寒冷衣單薄,濕凍直抖顫。
廚房煎烹炸,誰知艱辛險。
今憶昔往事,歷歷在目前。
那時的捕魚,哪像今日的休閒式的垂釣,那是為了糊口充飢,彌補飯食的不足,那是另一種承受,不忍的,被動的,咬牙切齒,在秋夜風雨中的咒罵,衝着一家人片刻歡喜而悄悄泛起的淚花。只不過,現在是追憶,跨越半個世紀,搜尋着鐫刻在內心崖壁上的肺腑往事,那時的一汪清淚,也已換做捧讀往事之時的老淚縱橫了。
父親筆下縱橫古今,寫傳說的濟公,寫古時的丞相夫人、姜太公釣魚、蘇武牧羊,寫今時的家鄉景物、節令、心境,寫歸來寫相聚寫惆悵,也寫自己及親朋好友,林林總總近百首,我所喜歡的,是他當下的感觸,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像是小品,頗為有趣。例如這首《燒水》:
燒水在樓下,
柴濕直冒煙。
喝着壺中茶,
誰知氣難喘。
父親是大嗓門,聲如洪鐘,年青時性格暴躁,老來有所收斂,但仍是秉性難移,過日子甚為節儉,平日裡,四處撿拾木柴,劈成大小相等的木條,綑紮堆放一邊,三兩天燒一次水,他性子急,投柴快,冒濃煙,用扇子煽,再嘬起嘴巴吹,嗆出眼淚來,就開始罵,破口大罵,聲音傳出老遠。父親屬龍,我內心裡稱他為暴龍。以前,我們在一旁偷笑;但現在,不好意思笑了,勸他停止燒水顯然是徒勞的,與其挨罵,不如多幫他做些灌水、倒水的輔助工作,畢竟,他是父親,而且,已經老了。
父親勞苦了大半輩子,也沒養成什麼愛好,除了讀書看報,就是去街邊看看打牌的人群,他從不參與,也就與賭博無緣;至於象棋、麻將等等,更是不會,年青的時光,都被各種勞動霸占去了,哪有空學那些東東?那會被人笑話,浪蕩鬼子,玩物喪志。所以,父親早早地支撐起了大家庭,提前獨立,行為端正之下,內心無比強大,所以敢罵面前那些品行不端的人。他常常勉勵我們兄弟二人,所謂望子成龍,但總總令他失望,這恐怕成為他的一塊心病。
人生天地間,
屈伸能翻天。
軟弱無能輩,
至死窩囊廢。
我想,上面這四行,既是父親的座右銘,也是他贈予我們的內心寄語。2016年4月24日,父親寫下這樣一段話:「常言道:嬌兒無孝子。古諺云:寵子如殺子。人的壞習慣得寸進尺,自不量力。尤其是幼兒和少年,嬌養成性,長大後在社會上,橫行霸道,蠻不講理,無老無少,男女不分;從不尊老愛幼、愛祖國、愛勞動、公私有別、勤儉節約、掌家過日子;更談不上幫助他人渡過難關。把孩子培養成懶漢、懦夫,好吃懶做,伸手來錢,張嘴吃飯,挺身穿衣裳;不順心就要耍脾氣,使性子,高嗓門,不講理,摔東西,甚至罵人打人,打爹罵娘,等等。早早晚晚走上犯罪的道路,到時,後悔莫及也。」
或許,這就是父親做人的立場與行為準則,它們幻化為父親生活中的口頭禪,切人日常敘述,有意無意的敲打着與他交談的人們;同時,成為父親人生總結的某種印章,極具個人色彩的,雖然是粗糲的,不是最精確的,但仍閃爍着樸素的光點,試圖打動我們,影響我們,以他特有的方式,就像他的那些順口溜。
對了,我的父親叫史洪才,今年78,老家東壩鄉西陽河村。
作者簡介
史鑫,女,曾用筆名:嫩江洪波。曾工人、服裝設計、編輯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