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堅守(李彩雲)
作品欣賞
父親的堅守
2015年7月21日晚11時，父親走了！
他帶着被病痛折磨得只剩骨架的身體走了，帶着他對我們所有人的愛走了，帶着他執着的善良和謙卑走了，帶着對這個世界的很多不解和疑問走了，也帶着他的遺憾和痛苦走了。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我的父親了!
父親只是個普通的農民，沒有讀過書，也沒有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可是在他上山的那一天，認識和不認識的，本村和鄰村的每家每戶都來送他最後一程，送葬的隊伍綿延幾里路。村書記說，這是我們村從來沒有的。
父親5歲時，爺爺去世，叔叔3歲，奶奶帶着兩個孤兒艱難度日，為了生存，他們忍受着家族和外人的欺負和凌辱，幼年生活的陰影，深深地烙在父親的心裡，導致他以後的性格中一直膽小卑微。父親稍大一點時，便挑起了家庭的重擔，幫地主家幹活，供弟弟（我的叔叔）讀書，自我懂事起，就看見父親忙完我們家的農活，再幫叔叔家干。叔叔沒有子女，父親便把三哥過繼給叔叔做兒子。三哥雖過繼給叔叔，但小時候的撫養也都是父親承擔。叔叔從小讀書，不大會幹農活，所以父親一直幫着叔叔一家，幾十年不變，我們常常因為心疼他太辛苦，埋怨他，但父親對此從無怨言。
父親一生養育我們七個子女，媽媽身體不好，全家生活的重擔都落在父親一個人身上，從早到晚，一年到頭，無論農忙還是農閒，從沒有歇時。父親的勤勞能幹，是出了名的。農忙時乾田里的活，農閒時，幫別人家支過鍋，做過泥瓦匠，掛過面，販過雞蛋，開過小店等等。只要能掙錢，再苦再累從不說一聲，我上初中時，記得父親幫村里一個屠戶家挑肉。早上4點鐘起床，將大約200斤的肉挑到十幾里外的集市，挑一次給兩塊錢。父親每次回到家，衣服都完全濕透了。因為父親的勤勞能幹，我們一家人在那些貧窮的日子裡，過得很開心，很幸福。父親憑藉他勤勞的雙手，給大哥、二哥都蓋了房子，娶了媳婦，還供我們兄妹幾人讀書。
媽媽經常跟我們說，父親年輕時經常幫別人家幹活，誰家有困難，隨叫隨到，不收任何報酬，管一頓飯就行，父親卻經常不吃飽，回來還要重新燒飯，媽媽問他為什麼，父親說：別人家日子也不好過，不好意思吃得太多。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別人家，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他都捨不得吃，總是滿屋子裡追着送到別人碗裡，才肯罷休。所以大家送他個外號「老勺子」。
父親一輩子做過很多生意，也可以說是半個商人，可結果大都以折本而告終。做過時間最長的生意就是開小店，90年代初，父親在村里開起了小雜貨店，那時交通不便不通車，重的商品都靠肩挑背扛，每次批發啤酒、鹽這類東西，我們全家人齊上陣，挑的挑，扛的扛，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貨物運到家。到家以後，父親總是以最低的價格賣給村里人，同時還要搭上一盒火柴或者一袋瓜子什麼的。一分錢賺不到還白搭上力氣，哥哥姐姐們很生氣，數落他，他總是笑着說：「都是鄉里鄉親的，就算幫個忙。」正因為父親的「傻」，村里人都乾脆不去集市買東西了，特別是那些重的物品，賣的很快，因此，我家的小雜貨店生意異常紅火，而且來買東西的人都要找我的父親，即使父親不在家他們也都一直等，因為我們賣給他是不贈火柴、瓜子、小糖之類的。父親看着小店人氣這麼旺，感到無比快樂！我們知道，東西賣的越快，就要及時進貨，我們全家就更累，哥哥姐姐最後都不願挑貨了，但父親卻一直堅持，誰也說服不了他。每隔兩天就要去挑一次貨。每晚看着父親心滿意足地數着那些由大鈔換來的零碎鈔票，我心想，真是累並快樂着。
父親的「傻」，還不止這些，父親年輕時當過村幹部，村裡的事第一個衝鋒在前，有一次家族親房，跟別的家族鬧矛盾，父親沒有站在本族這一邊，講了一句公正的話，結果被家族群起而攻之，以致在以後的幾十年的生活里，都受到家族人的孤立和攻擊。在我很小時，記得父親被」犯錯誤「進了「學習班」，在那個黑白顛倒的年代，父親經常成批鬥的對象。全家也因此受牽連，我小的時候我們全家遭家族欺辱是常有的事。
但父親又是一個健忘的人，多少年以後，當那些曾經整治過他，批鬥過他，甚至置他於死地的人他卻全然忘記，甚至在他曾經的「敵人」陷入生活困頓時，還騎車把他們帶到集市買一碗自己捨不得吃的餛飩給他吃，我們幾個子女都氣憤的問責父親，可是父親卻笑着說：「都是鄉里鄉親的，一棵老菜下來的，不能老記着那些過去的事。」
父親還是個「贅」人，「贅」得無法改變，子女的婚姻大事都要按他的標準來選擇，我的愛人就是他一眼看中的，當初愛人的父親與別人為爭奪生產隊的梯子用，發生爭吵，愛人的父親堅決霸占梯子不讓別人用，愛人沒有站在他父親的一面，勸說了他的父親。結果我父親很受感動，便看中了他，說這孩子不錯，將來有出息。他的標準就是能吃虧、老實，謙虛、尊重長輩。至於別人選婿看重的經濟條件、社會地位、長相等等其他方面的條件，父親一概不予考慮。正是他的這種「贅」，我們姐妹幾個都不得不聽他的，因而我們都沒有找到當時村里人認為的「好」人家。姐妹們有時因為經濟拮据，日子艱難。難免會對父親心生怨氣。
九七年，媽媽因病離開了我們，父親一個人過着孤單寂寞的生活，農閒時，他總是扛着一把鍬，修理農村那坑坑窪窪的路，別人很不解，他輕輕地說：「給我的兒女們和村里人出出進進，更好走。「
父親一生為兒為女，辛苦一輩子，從來不為自己，可是兒女們也不說他一聲好，更多的是埋怨。
因為父親一生勤勞，我們子女們都成家以後，他手裡也有一點結餘，我們都勸他存着，留作養老用，可是他卻一意孤行，堅持己見，誰勸也不聽。看到誰有困難，就」借「給誰，有一次，有個乞丐上門乞討，父親看他可憐，就給了他500元，叫他不要乞討。不知怎麼回事，後來竟然不斷來了幾個乞丐模樣的人，不給錢，他們就不肯走，沒辦法，每個人都給了一點錢，才算了事。因為此事，哥哥嫂子們，還和父親吵了一架。
哥哥勸父親：現在時代變了，人們都一切向「錢」看，有的乞丐並不是因為窮，而是故意以此為業，有的甚至純粹就是一個騙子。父親卻不相信，他認為：出來乞討，總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有錢了，誰還來幹這樣不體面的事？他用他的眼睛來看待這個世界，他堅持自己的想法，並且用這個想法支配自己的行為，我們無法改變，也改變不了。
不知道是父親太固執了，還是這個這個時代進步太快了，他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太孤獨了。晚年，他一點積蓄也沒有，成了一無所有的人，哥哥們都很生氣，不願贍養他，父親也許想不明白：為什麼，一輩子勤勞，為兒為女，到頭來，兒女們埋怨他，遠離他；為什麼，一輩子為大家服務，與人為善，從不為自己的私利着想，危言危行，到頭來，沒有人來關心他。難道這是她固執的代價嗎？
父親一個人過着清苦的生活，他不願意到任何一個子女家，怕給兒女們添麻煩，他的身體是孤獨的，他的心更是孤獨的！78歲時，父親被查出得了海爾默綜合症，父親漸漸糊塗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慢慢地，也認不清自己的子女，父親的痛苦才剛剛開始，今年春節，不幸再一次降臨，父親摔了一跤，大腿骨折，從此再也沒能站起來，整整5個月零6天，受盡了人世間所有的痛苦和折磨！我的可憐而又堅強的父親走了！靜靜的走了，永遠離開我們了！離開了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享年85歲。他終於解脫了！到那個沒有痛苦的世界，到那個能和媽媽相見的世界去了！
可是，在我心裡，父親沒有走，他就在我的身邊，在我的精神世界裡。他留下的東西已經融進我們的血液里。
父親啊，您可曾知道，在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給您送行的人綿延幾里，您用您一生的堅守告訴兒女們很多人生的道理，讓我們懂得了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您可曾知道，您給我們留下了一筆無價的財富。我的可敬、可憐而又偉大的父親，您安息吧！我相信，「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1]
作者簡介
李彩雲，安徽肥東人，中學高級教師，平時喜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