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孟永奇)
作品欣賞
父親
「又到哪裡去了？一輩子了，吃飯總是沒有個準點！」周六早晨七點鐘，一家人圍坐在小方桌旁吃早飯時，父親卻不見了蹤影。母親嘴裡開始不停地埋怨。
母京正喋喋不休絮叨着，大門推開了，父親從外面大踏步走了進來。「剛才去買了些農藥！這幾天每戶都在給獼猴桃打藥防蟲呢。」
父親將藥放在院中平房的窗台上，又手腳不停，從屋內樓梯下搬出那個50L的塑料壺，放在龍頭下面。「嘩嘩......」拎起水桶開始加水。
「爸，今天不用打藥了，我要到學校去。明天我叫人打，快捷方便，效果又好！」我說。昨天下午去地里，看到好幾戶人在僱人打藥。而且今天學生進行周練考，我要去學校，脫不開身。
「自己打！叫人幹什麼？你有事，我自己打藥！」父親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嘩……」又是一桶水倒進了水壺。
「這幾年多數人都僱人用大噴霧器打藥，效果好自己也輕省。而且真的花不了幾個錢！」我繼續勸說。農村這幾年勞務用工情況變化不小，市場化程度較高，地里的農活不少環節可以花錢請人來完成。我所在的周至縣屬西安市轄的農業大縣，是全國最大的獼猴桃種植基地，面積達四十餘萬畝。所產的數十個品種的獼猴桃在全國乃至全球的水果市場都占有不小的市場份額。但是一畝園，十畝田。大量而繁重的田間勞動只靠家裡幾個勞力往往是捉襟見肘、難以完成的，由此催生出了專門的勞動力市場。
「自己打效果更好！」說着，父親已將車子拉到了院子中間。我急忙過去幫父親將水壺抬起來放到車上。「還是我明天打藥吧！地里氣溫高，你年紀又大，我放心不下。」「這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安心去學校，沒事！」吃飯時，看着年逾古稀、頭髮花白、身材瘦小、滿臉皺紋的父親不僅心生愧疚之情。妻子和我都在學校工作，平時事務龐雜，教學工作繁重，很難抽出時間回家助父親一臂之力。母親身體不好，把屋裡的事勉強應付了就很不錯了，根本無暇顧及地里的農活。所以二畝多地的獼猴桃園幾乎所有的勞動，都落在了年邁的父親肩頭。前幾年，哥哥、姐姐從外地回家，親人團聚時，不知誰曾提起過如地里的活做不過來，就將園子承包出去，可父親當即就一囗回絕了。二十餘年了，從當初一棵棵幼苗的種植、嫁接，到立樁、施肥、澆水、鋤草，以及每一年的定枝、疏果、剪枝、授粉、套袋、銷售，父親都一頭撲在地里，沒日沒夜地操勞。他已和這塊土地、這片園子、這些果樹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和難解的緣份。和土地分離，是他這個當了一輩子農民的人最不情願、最煩惱、最痛苦的事。今年三月份，聽說西安至法門寺的城際鐵路要通過我們村，而且恰好要占用那片獼猴桃園。父親那段時間脾氣變得暴躁不已，心情鬱悶，人也失魂落魄的，稍不如意就大發雷霆。好在最後線路有變，那片果園又有驚無險地得以保全，父親這才將懸着的心完全放下來。
下午放學後，我放心不下父親來到地里。藥早已經打完了，而且沼液已抽放到了地里。地里空無一人，父親沒在。看着枝繁葉茂、碩果纍纍的獼猴桃樹，仿佛又看見父親不辭辛勞、精耕細作、永不睏倦的瘦削身影。他時而剪枝疏果，時而拔草鬆土，時而定枝授粉，時而仰頭瞧着枝頭綴滿的翠綠果實，一臉的自信與驕傲、滿足與自豪、幸福與愜意，好像這些果實全都是他盡其一生精心培育、悉心撫養、百般呵護的孩子，他為此傾注了所有心血，付出了畢生精力，融入了全部情意。時至六月中旬，獼猴桃已進入果實快速膨大期，這也是一年勞動最艱辛繁忙的時期，水肥與管理都要及時跟上，不能有任何疏忽與大意，否則就可能功虧一簣。這也是父親今日一定要打藥的重要原因，他不允許園子裡的任何活路落在別人後面，更不希望看到辛苦一年的收成比別人差。
從地里往回走時，看到村囗小商店門囗一群人圍坐着打麻將，一眼瞥見父親正在碼牌，滿臉笑容，神情怡然自得，旁邊放着經常騎的自行車。這些年，父親除了在地里侍弄獼猴桃，唯一的愛好就是打打麻將。為此母親沒少和他拌嘴使臉色，報怨他牌技不行反應慢沒心計經常輸錢。但父親對母親的埋怨一笑了之，依然如故，絲毫未改。想想也應該如此，平時辛苦勞作，閒時打個小牌，放鬆一下心情，紓解勞動帶來的疲憊與枯燥，何樂而不為呢？況且像他這個年齡段的老人，早就應該從田地勞作之中徹底解脫出來，還這麼踏實肯乾的有幾人？吃晚飯時，我對父親說：「爸，接下來套果袋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倆放暑假後就把這項工作承包了。你有時間好好休息，到處走走，多轉轉，多看看。年紀大了自己要多注意身體。身體健康，對你來講才是最重要的事。」「活還是要乾的。轉轉看看，我不是剛從三峽跟團回來麼？已經心滿意足了！」父親說道，接着又興致勃勃地向家人講述起上個月在旅途中難忘的情景：乘坐遊輪時的新鮮與好奇，三峽景色的險峻與秀美，長江水面的浩淼與壯闊，重慶渣滓洞的陰森與恐怖……所有的一切，他都講解得細緻入微，津津有味。
父親性格耿直，厚道淳樸，心慈腸熱。在村里，鄉鄰有任何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他一定會答應別人，哪怕他受再多的艱難。他一生坎坷辛勞，生活上受盡苦難。青年時學過中醫，後來卻被個別心理狹隘、妒忌心強的大隊幹部動用權力強行阻止，被分到生產隊進行體力勞動。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的醫學之夢遂告破滅。事到如今，他還對此耿耿於懷，憤慨不已。在生產隊勞動掙工分，他和母親拼盡了全身力氣，一年到頭不停歇地面朝黃土背朝天，勞作不息、耕耘不止，就這樣年終決算時全家還欠大隊不少。「唉，那個時候真是苦啊!吃不飽，穿不暖，干不完的活，生活卻沒有任何起色，人也沒啥念想。」所以父親非常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和村裡的老人閒聊時，經常說：「公糧不用交，還有糧食補貼；醫療養老保險，把生老病死的問題解決了；青年人只要勤快，工廠企業爭着要；家門囗就能坐高鐵，上高速路。活了一輩子，誰能想到會有這麼好的社會！」
父親說令他一生最自豪的有兩個方面。一是身體好，身板硬朗，沒啥毛病。常人一般易得的感冒、頭痛、發燒、咳嗽等頭痛腦熱之類的小病通通和他無關，又無其他老年人常得的慢性病。地里幹活時，我勞動一段時間後體力不支須休息一下，畢竟不常干農活，但父親卻可以一直不歇息地幹下去。這幾年冬天不知什麼緣故，我時常得重感冒，吃藥還不管用，定要接連數天打吊瓶才會逐漸好轉康復。看着父親頂着寒風在地里不停勞作，而我卻瑟縮在病房裡打針吃藥，我的內心有的只是滿滿的愧疚、歉意、佩服與崇敬。另一個父親自豪的資本的是他的大兒子，我的兄長，雖只是一名中學數學教師，但學科專業知識深厚、教學藝術精湛、學術科研素養紮實，發表和出版了不少論文著作。是廣東省的特級教師、省名師工作室主持人、省特支計劃名師，在當地教育界頗有影響。前幾年，哥哥曾數次接父母親去廣東東莞、深圳及廣西桂林小住和遊玩，使一輩子足不出戶的父母親領略到了外面世界的非凡與精彩，繁華與絢麗，眼界大開，觀念也為之一新，保守封建的思想也逐漸變得開明現代起來。平時愛讀報刊雜誌，時常關注時政新聞，以及數次的出門遠行，使得父親擁有一般老年農村人少有的廣博見識與時代意識。口中不時出現的「一帶一路「自貿區」」「天舟一號」使人驚異於這個經常泡在獼猴桃園中的農村老人怎麼會對這些現代事物發生興趣？況且，他出生於民國三十六年，今年高齡已八十有一了！
衷心祝願父親永遠健康、快樂、幸福！ [1]
作者簡介
孟永奇，中學語文一級教師，供職於陝西省周至縣四群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