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有別(臨清流)
作品欣賞
愛恨有別
蘇妝一夜未睡!
因為這天是媽媽的忌日,十周年!
她又想起十年前,自己在媽媽靈前暗暗許下的誓言:一定要報復那個女人,一定要為媽媽報仇!
今天她終於如願了,如願找到了她——荊梔!
她反覆咀嚼着這個名字,十年的光陰積聚的復仇的力量,用在任何一物的身上,恐怕都是要燃燒的。她用了十年的時間找到了這個仇人的女兒,接近了她深愛的男人——肖遠,並且還讓這個男人愛上了自己,現在她要做的就是當個光明磊落的第三者,把她愛了八年的男人從她身邊奪走!一如當年,那個叫荊梔的女人的母親對自己的母親所做的那樣!
八年!她想到荊梔和肖遠的經過的時間,不禁冷笑了一聲。
夠了,她愛他越長,她會傷的越深,這是她想要的最好的結果!
第二天,她去了市一院,知名的大醫院,人流傳動,她看到林泰的時候,他正滿面倦容地給病人問診,看見蘇妝,他的眼神一亮,十二分的驚喜盡在眉梢間綻現!
她看在眼裡,早已心知肚明,只是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任何的懸想——她也總能若即若離地把握他們的尺度,讓他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絕望——她總能細細把玩這樣的感情,仿佛把玩屬於自己的小獵物,有淡淡的滿足。
等病人都離開,她望着他微笑,她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很美——溫暖而矜持,仿佛觸在男人心上的蜻蜓一點,有細微的酥潤和欲捕捉的欲望,但,她決不會被誰捕捉,所以她總是擁有主動權,尤其對林泰,她早已穩穩將他拿捏在手心,只是沒有人知而已!
她輕聲卻淡定地說:幫我弄一張妊娠化驗單,好嗎?
林泰不置信地望着她:什麼?妊娠?這兩個字仿佛兩隻不勝驚恐的小鳥,掙扎着在他口中迅速滑過,仿佛稍微拖延一秒都是對天使的褻瀆。
是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漸漸湧出憂鬱而悲傷的光澤,繼續說,我遇到了一個麻煩,所以只能找你!
能告訴我嗎?林泰低聲問,心裡萬千的壓抑和無望仿佛泥石流滾滾從心裡流過,只是卻只能將一切攔截在心裡。
不能,以後會告訴你的,你如果不方便幫忙,我就另找他人了。
她的保留,讓他,還來不及失望,就被她眼神的哀怨打斷,於是,愛,不得不用順從來表達。
她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她想要的單子。即便是以摧毀另個男人心中的美好形象為代價的,她也毫不猶豫,因為,他和她被她想了十年,沒有人可以代替。那是源於對母親的愛。
黃昏!
蘇妝打過肖遠的電話,就開始做晚飯,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她精心做了幾個肖遠愛吃的菜,然後,就躲在黃昏的黑暗裡,望着臨窗的街景。
夜幕漸漸拉攏了幾絲射在她身上的光亮,那些隱秘的心事完全地被隱沒,這才使得她漸漸有了安全感,這些年,她不知道是習慣了黑暗,還是喜歡了黑暗,總之,她在黑暗中懷想母親的辛酸死去,也在黑暗中瞧見人心的卑微和可憐,偶爾,也在其中尋找到跳躍的幾絲來自男人的一點溫暖,常常她就在這樣的寂靜里擁抱着自己,溫暖,對於她是個奢侈的夢。
現在,她在黑暗中醞釀那個進行了十年的計劃。今天必須有個轉折性的變化,只有發生了重大的轉折,她才能讓他從兩個女人間脫離開來,她不想再等,因為她已經知道怎樣才能穩穩操縱和得到他的感情。
憑她從肖遠口中的了解,她知道荊梔是個獨立的女人,追求完美,對於愛情這是個致命的弱點,何況,八年的愛情任誰都有了些許的倦怠,而憑這兩點,才讓她蘇妝有了可乘之機,所以她在他面前決不做獨立的女人,她要柔弱,柔弱的讓他有保護的欲望,那樣她才有機會。
肖遠進來的時候,蘇妝輕聲說,回來了!聲音如絲綢遊走在黑暗的邊緣,有着如水的溫柔和淡淡的孤寂。
他打開燈,看見蘇妝臨窗坐在地毯上,如小貓一樣蜷縮着身體,眼角間有掩不去的淚痕。
他趕緊走過去,依偎着坐下,問,怎麼了?
他一問,她的眼淚瞬間滑落,幽幽的說,我不知道怎麼辦,真的不知道!
他用手撫去她臉上的淚,卻越擦越多,他看着心有不忍,緊緊擁她入懷。她說,我想有個家,真的好想有家,我沒有家已經很多年了,你能給嗎?
會的,我們會有一個家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我們不能再等了,你看這個!說着,她拿出了化驗單,眼神幽怨地遞過去。
他一看,眉毛受驚似的一跳,喃喃說:怎麼這麼巧,偏偏就碰上了呢?說完,眉心處緊緊擠在一塊,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繩索捆住。
她繼續流着淚說,今天象是我的審判之日,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我想要個家,想安心生個寶寶,過上正常的生活,可是你願意嗎?
他不語,一切來的太突然,他還沒有任何準備——
你不會讓我把寶寶做掉吧!——啊,不!她隨即驚恐地叫着,我不想做,我害怕那樣的疼,我從小到大體質差,已經被手術弄怕了,還有——還有我已經不小了,我到了該生孩子的年紀了,我想給你生,很想。即使你不要我了,我也會生下寶寶,因為我愛你!你不會——不願意吧?
她望着他一聲不吭的樣子,半晌又小心翼翼的說,你是不想丟下她,想永遠擁有我們兩個,是嗎?
你放心吧,我會處理好一切,然後我們結婚,把寶寶生下來。他緊皺的眉終於舒展。
她知道她贏了。
他們的婚禮,她特地要求邀請荊梔,她裝做大度地說,我都不計較你們的過去,你還耿耿與懷嗎?說完,她微笑,仿佛看見荊梔在婚禮的一角遠遠看着他們的幸福,而難掩失落,她要看的就是這一幕。
婚後,她最大的一件心事就是趕緊補上懷孕,可是兩個月的時間一點動靜都沒有,再這樣下去,肖遠會發現的,再加上肖遠的疼愛,為了肚中虛無的寶寶,很少碰她,她基本沒有可以懷孕的機會,她一籌莫展,看來只能先找到讓孩子流掉的機會了。
終於想到了一個合適的藉口,前一晚,她將他的一份文件從公文包里取出,放在沙發的一角上,早晨上班,他終於沒有發現,就走了。
半小時後,他接到了蘇妝的電話,電話里先是哽咽的哭泣,然後聽見她說,孩子流產了。
他趕到她說的那個醫院,她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哭泣,身邊有一份文件,她說:早晨看見你把文件落下了,想趕緊下樓給你送去,一着急,在下樓梯的最後兩個台階時,一步跨了兩個,摔了一交,感覺身上立刻不對勁,於是立刻攔了出租車去了醫院,沒想到還是完了,孩子沒保住!
說完,一個勁地哭,他安慰着:孩子以後會再有的,要怪只怪我太粗心把文件落下了,才造成這樣的事情。
那天,他背着她下了醫院的樓,她伏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幸福,說不清是看到了愛,還是自己的精明的頭腦得到了充分的驗證!
這下,她終於可以卸下了所有的包袱了,流產事件,不僅沒有影響他們的感情,反而讓肖遠對她更好——因為自己的粗心讓妻子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他只有加倍對她好,似乎這樣才可以減輕自己的罪過。
讓流產事件和他產生聯繫,因他而起,是她認為設計的最為高明的地方,她常常得意地微笑。
他的好,漸漸讓她忘記了母親的仇恨,婚禮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報了仇了,現在,她開始喜歡他的溫暖。
她慶幸是她的母親泉下有知,讓她得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好男人,她想到一句話,上錯花轎嫁對郎,想到時,她微笑了。
她對荊梔依然關注,關注着她幸福與否,如果她得到了,她就要努力讓她失去,就象她當時搶走肖遠一樣。
聽說她不久後結婚了,不久又離婚了。
她欣喜她與幸福無緣,當年母親的決然自殺,讓她的幸福戛然而止,現在上天是要她的女兒得到報應來了。
轉眼間,他們已經經歷了一年的婚姻,蘇妝每個月在對孩子的期待中,漸漸生出不知名的恐懼,直到這個恐懼把她送到醫院。
醫生說,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可能問題出在丈夫身上,男性不孕的例子也很多。
她無聲地離開醫院,自此心理有了些許的擔憂,她不敢帶肖遠來醫院,如果是他有問題,她該怎麼解釋當年的謊言。
也許,只是時候未到而已,她自我安慰地想。
沒想到,沒多久,肖遠出事了。晚上喝了酒回家,開車撞在了護攔上,好在及時剎車,保住了性命,只是右腿神經性骨折。
躺在醫院的床上,一年輕醫生拿着拍片說,好象影響了生育功能。一老醫生慎重地拿過去研究,半響,試探地問,你有孩子了嗎?
肖遠狐疑地回,沒有。
這就對了,不是影響生育,而是你有先天的不育,你知道嗎?
什麼?肖遠吃驚地坐起來,立刻疼地直叫。
醫生安慰了兩句就走了,而肖遠,心裡有如熔漿翻卷,這個事實是致命的,更讓他覺得致命的是蘇妝,她曾經的懷孕從何而來,是拿別人的孩子讓自己承擔,還是本身就是一件精心設計的局,讓他鑽進來,並且還奪取了自己的愧欠感,他一想到這裡,洶湧的怒火騰騰燃燒起來——無論是其中哪個答案,都是他無法原諒的,原來,她是一個有着多少心計的女人,他看她卻只以為是個柔弱的單純的女人,看得太淺——他無法原諒別人用愛情的名義來愚弄或者欺騙他。
病好後的一天,他和她在飯桌上相對而坐,他突然問:告訴我,你以前懷孕的孩子是哪裡來的?說完,眼神如凌厲的劍向她射去,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幽冷。
最怕的事情還是來了!
她只有抬起頭迎戰,說,其實沒有,是我編造的。說完,眼淚洶湧流出。
你別裝地這樣楚楚可憐的,我只覺得我以前太小看你了,把你想得太單純太善良。
我沒有做什麼,我只是想早點和你結婚,不想你左右為難,只是這樣,因為我愛你!
請你別拿愛的名義,你知道愛的大忌是什麼嗎?是欺騙!你騙了一次又進行第二次,還拿我當幌子,讓我覺得愧疚,你太卑鄙了!我告訴你,一個男人再愛一個女人,也決不能容忍她的欺騙,我可以輸給感情,輸給自己的心,卻決不能允許別人愚弄我的智商,你明白嗎?
她低聲請求,他摔門而出。
幸福象迴旋的水流,輕輕打了個彎,就消失無影了。
一連數日,他不是不歸,就是醉酒半夜才回,她知道他心裡的怨恨,只能忍耐着。
秋天的早晨,窗外露水深重,涼意漸深,她看見窗外的行人穿起了風衣外套。
她忽然覺得他穿風衣一定很好看,因為他高大挺拔!
她想給他一個驚喜,好把那半月以來的冷戰結束掉。
於是,她上街,在百貨公司的櫥窗前,她打量着自己似乎消瘦的體形,心還沒有來得及感慨,忽然,她就看到了他們——肖遠和荊梔!
荊梔在吃吃的笑,肖遠在含情地注視着她。
這樣的目光她熟悉,形如當年他看自己的一樣!
她就那樣直直看了兩分鐘,前塵後世,新仇舊恨,滾滾塵土般鋪面而來,然後幻作寒風一縷,穿心而過!
她本能到想衝到他們的面前,痛斥這對狗男女,可是她還是忍住了,她的仇恨和自尊阻攔了她,我要去幹什麼,讓荊梔看我的痛苦狀嗎?看我又一次輸在她面前嗎?
於是,她努力管住自己的腳,立在原地。
回家,渾身冰冷,她躺在床上,一天沒吃。
晚上,肖遠回來,良心發現般,端了飯到床前,蘇妝低聲問:你今天和誰在一起?
和荊梔!
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她的心一冷,她希望他給她撒謊,那樣至少證明他還想保全這樣的婚姻,而他卻不!
你感到很自豪,是嗎?她冷笑,眼淚如秋天的白菊花簌簌在臉上發顫,你可以擁有兩個女人是嗎?
我不想,我們離婚吧,我是先天不孕,永遠生不了孩子了,你很失望吧。
不,我不離婚!她撕心裂肺般喊了起來,別的女人都可以,為了她決不可以!
恨,讓她找了荊梔!
她們坐在藍天茶樓的頂層,相互冷視了許久,荊梔仔細盯着一杯茶細細地望,蘇妝則盯着眼前的這個女人,半響,她狠狠說出一句:我恨你!
荊梔沒有抬頭,淡淡地回,我知道!
十年前就恨了!
荊梔終於抬起頭看她,問:有必要嗎?十年前我們還不認識!
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張荊梔!——劉淑藍的女兒!
她不解地看她,你怎麼知道我媽媽?
我不僅僅是知道,還恨她,她搶走了我爸爸,害得我媽媽上吊自殺,你知道嗎?這十年來,我過着殘缺的生活,我恨透了你們!我詛咒你永遠得不到幸福!
這麼說,你當年搶走肖遠是有意的?
是,因為我恨你!而現在,你這個第三者的女兒又來到我的生活里充當可恥的第三者嗎?
荊梔放下了剛剛觸到嘴唇的茶,穩穩看着荊梔說:我為我母親當年給你們的傷害道歉,其實我父母也沒有你想象的幸福,他們因為自責過得滿心凋零,他們說懲罰,他們的不幸福已經是對他們的懲罰了——另外,請你別口口聲聲叫着什麼第三者,如果是,那請問,你不是同樣充當過這個角色,把我愛了八年的肖遠搶到你手裡去了嗎?我們誰又是真正的第三者!
我當然不是要做第三者,我只是恨你,你愛的不是肖遠,是李遠張遠,我也會搶的,我只是要你償還!
可是我現在過的很好,不好的倒象是你,其實我根本無意和肖遠結婚,因為我愛他,我把愛情和婚姻看做兩回事——當把愛情固定成婚姻,那就形如把愛情當成了家常便飯,還能日日咀嚼出甜蜜嗎?當然我也無意於他來找我,我想我不會主動,他來了,我並沒有邀請他。關於我的家庭我也已經告訴你了,我媽媽過的也並不好——頂着對另個女人的歉疚,他們都不幸福,你是痛苦的他們又何嘗不是,所以不需要報應。我從他們的不幸福里讀到了愛情的放手和寬容,而不是你的恨和報復;關於你說的第三者,其實你也沒資格說,你充當了這個角色,最後又陷落在這個角色手裡,不覺得是個諷刺嗎?還有我覺得你比不幸福的十年更可悲的是,你用報復來充實你現在的本可以幸福的生活,讓這不幸福繼續延伸下去,你覺得值嗎?你敢說你十年裡,等待報復的日子是真的快樂的嗎?——不是別人扼殺了你的快樂,是你自己,你用恨扼殺的,你知道嗎?
說着荊梔起身離開,回頭又望着蘇妝,最後說了一句,為我父母給你的傷害道歉,但記住,女人最幸福的事是享受愛情,而愛情來不得任何的動機,只是一種單純的美好,更是無關前塵後世,只有那樣,你才能真正享受到愛的快樂!
蘇妝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忽然覺得自己才是真正被施了魔咒的——從恨他們的時候,不開心,而從選擇報復的那天起,從此就在肖遠和荊梔之間擺脫不得,從做別人的第三者到別人進來充當第三者,也還不知道要糾纏多久……
忽然間就覺得了累,覺得了不值!
用了十年的時間,收穫的不過是滿心的痛而已!
人生還有幾個十年!
腦中不停迴旋着荊梔的那句——恨,首先扼殺的是自己的快樂!
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是給天堂里的媽媽的,她輕聲說,媽媽,也許是我錯了,是我們都錯了!
這時,她的手機響,是林泰,林泰說同學聚會邀請你參加,你來吧。
蘇妝半響沉默,忽然說,林泰你願意娶我嗎?
那邊,是仿佛受了驚的無邊寂靜。
蘇妝開始後悔自己的唐突。
直到她聽見那邊清晰的聲音——我願意!我已經等了十年!
蘇妝的心瞬間飛了起來,仿佛擺脫了一切的前塵後世,瞬間抵達了天堂!
2007-6-27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