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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口水的死神为谁哭泣(王克冬)

流口水的死神为谁哭泣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网

《流口水的死神为谁哭泣》中国当代作家王克冬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流口水的死神为谁哭泣

最初对死亡有概念大约只有五六岁,那时一家人还住在父亲单位分配的两间平房,门口有一小块地,种了些蔬菜。

家属大院孩子特别多,每天都能找到一群伙伴,在每个角落嬉戏打闹。进院子向里走到尽头,左边角落有一个小食堂,供应大院几十户人家的早点,厨师姓黄,蒸出来的馒头也是黄的,母亲每次总嫌放了太多碱。成都平原云层厚,阳光总是稀罕的,遇到明媚的下午,黄师傅会把几个大橱柜抬到院坝,牵着水管子来一番彻底的大扫除。

那些橱柜大约一米七八高,宽一米二左右,都是四层通格,每格刚好能躺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对于已经玩遍大院每个角落的孩子们,橱柜就成了新奇的玩具。我们常常钻到橱柜里,什么也不干,只是躺在里面,便觉得兴奋无比。在那群孩子里,我并不算调皮,常只在橱柜底层玩。后来有次底层格子被几个小伙伴占据,于是我便学起那些顽童,开始爬第二层的格子。许是双手抓柜边时用力过大,右手反倒抓空了,整个人一屁股落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柜子摇晃挣扎了一番,终还是正面向我倒下来,那只是极短暂的一两秒,却感觉柜子倒下地十分缓慢,双手还来得及挡在面前,然后便被结结实实压在了下面。

从耀眼阳光到黑黢黢一片,我能听到小伙伴们慌乱的跑步声,惊恐的叫喊着我的母亲。等到母亲赶来大概也只是两三分钟,可我却感觉无比漫长,恐惧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在那短暂而漫长的等待中,幼小的我第一次想到了死。

有意识地面对真实的死亡,其实已经是中学的时候了。大约是某个假期的下午,我一人在家做作业,突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的时候,面色凝重的母亲还未进门便说:“你三爹淹死了,我马上回乡坝头,你等到你爸。”我安静地看着母亲收拾了一个包走,又默默的关上门,继续做完了作业,脑袋空空地坐着等父亲。我和父亲赶回乡下时,灵堂已经摆好,院坝里满满的人,看到父亲便纷纷让出路来,跨进家门时,父亲在路上一直捂着左胸的手放了下来。亲戚和邻居们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忙前忙后,于是我成了唯一的闲人,这时我才开始想起三爹来。

三爹名思德,在兄妹中排行第三,是父亲唯一的弟弟,从小极聪明,读书成绩好,围棋、象棋乡里远近闻名,书法也是十分精通,我小时候常缠着他陪我下棋。从农村家庭出来的孩子,能在成都的研究所谋一份职,又被聘为助理工程师,这在九十年代初也算是很有出息的。三爹性格有些内敛,在人多的场合总很安静,不像父亲那样开朗,可跟我却十分亲近,待我也很好,时常从成都回来还会给我带礼物。也许是因为三爹会舞剑的缘故,男孩子的我老爱缠着他,即便他在屋里读书时我也拿着他的宝剑在旁玩,总盼他读完后能教我几个招式,有时他也会真拿上剑与我闹上一阵。三爹爱买书也爱读书,周末从成都回乡下,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在读书,晚上常读到深夜两三点。他不在的时候,我常在他书柜里面乱翻,工程、宗教哲学的书居多,我虽看着新鲜却大多看不懂。

三爹去世时只三十出头,却已是经受十多年疾病的折磨。听父亲说,三爹少年时便独自出门求学,极可能是在外地读书的那段孤独岁月中患上病的。家人开始并未察觉,直到他在大街上发作一次,连亲人都认不得了,这才发现他患病,送他到医院疗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出院后,虽与常人没什么区别,但是每天均要服药,一吃就是十余年,到死前也是如此。

爷爷是成都机关的工人,本可早日退休还乡,也只得继续在成都边上班边照顾三爹。即使有药物控制,但长时间服药让三爹产生强烈厌药情绪,精神状况隔一段时间也总会有反复。我从小常看到爷爷拿出好多粒不同颜色的药片,递给他吃,三爹发病时却从未看到过。后来听母亲说起,刚得病的前几年,病情反复时也很听我父亲这个大哥的话,到后面几年,发病时就越来越听不进话了,有一次甚至对爷爷和父亲动起手来了。

对于三爹的病,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去世前不久的那个笑。那时他病情正是反复的时候,我大概是缠着他玩,他却突然入神地盯着窗外,于是我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回头来看他,他嘴角透着一丝神秘而满足的笑意,那个笑容里似乎有一个完整的世界。后来我曾经又看到过一次类似的笑容,那是我的一个学生极不寻常地找我聊天时出现的,我当时便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不久后,我亲眼目睹了这个同学迷狂发作,在地上胡言乱语完全认不得人,后来我陪学校心理老师把人送到了精神卫生医院。

精神疾病与癌症大概是医学中最难以治愈的两种疾病,这两种恶魔恰好侵袭了我的两位至亲,除三爹饱受病魔折磨外,姑妈也因癌症中年去世。精神疾病虽不致人死,却给本人和家人精神上以巨大的苦痛,这或许比癌症的那种身体之痛更令人难受。三爹一生仁厚且博学,却不得不忍受难以承受的精神之痛。我已无从得知,他每天吃药时有多么的厌倦,每次发病时有多么的痛苦,从迷狂中醒来时又是多么的难受,更没有办法知道,他去世前到底是清醒明白还是深陷迷狂。我只晓得,他从成都坐两个小时的车回到老家,并未迈进家门半步,便直奔那条离家仅百米的岷江河流,把自己的才华与苦痛一并交还给了这片孕育他的土地,这土地上有着他少年时聪慧、欢快的印记。

诗人里尔克曾写下诗句:“死神权力无限,即使幸福时刻,也守在我们身边/他等待着我们,垂涎欲滴,他还在我们身上哭泣”。也许,那个流着口水等待我们的死神,也曾为三爹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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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克冬,男,江苏三强律师事务所律师,苏州大学法律硕士。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