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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都昌地面以橋為名的地方不少,大沙橋、土塘橋、喆橋、新橋、杭橋、馬澗橋、七里橋……古時真有橋,每一座橋都有煙火里的故事。有些橋至今還在,比如徐埠橋,絕大多數橋不知蹤影。

總有過不去的坎,過不去也得想法過,於是就有了橋,動造橋之心者,善人;議造橋之事者,好人;成造橋之績者,能人、聖人。

就說一個流水溝,寬不過尺余,年輕力壯者,發力跨過就是,年老體弱着卻視若天塹,盤桓着不過,叫那地一聲爺也無應。過幾日看,溝上蓋一石板,比平地還讓人輕鬆,或只是鋪松木椴二、三,雖不平坦,也使「天塹」變「通途」。如此世景,原是有人動善念,有善為,橋背貼着好人心。

積德的途徑,首當其衝就是修橋、補路,可見橋,實在是人間煙火里很暖色的世景。

修小橋易,造大橋難。早先所謂大橋,也不過是跨那三、幾丈的溪流、小河,用石壘成,有護欄,石級,奢華者有雕飾。那就有了文脈上的心思,橋設幾孔,孔拱何成,用何石,請何師,都要操心血。一旦事成,可傳百年千年。我見得的徐家埠石橋,有兩百多年光景,經戰火,至今筋骨尤健;也有寬得很的溪橋,用木頭搭成,松木經爛,可越百年,木爛可換,所以也可古往今來,我見得的此類橋,有浮梁瑤里古鎮的木橋,不知道始建於何年,當年拍攝《閃閃的紅星》,因劇情需要,人為斷橋,有兩個「兵」,跑着追趕啥人,從斷橋上跌下去了,兩個人都受傷了,其中一個終生殘疾。可見橋是斷不得的。前些年去看,那橋依然完好。

杭州西湖斷橋,唐時建成,宋稱保佑,元代叫段家橋。孤山路,到此斷,斷橋並非橋斷,空嚇世上許多人,但越劇《白蛇傳》里那蛇唱:斷橋橋未斷,我寸腸斷,一片深情付東流!這是各人情感里的世界。

曾在暗夜裡,聽人說過奈何橋。橋名雖文藝,聽來令人打哈欠。那橋原本是高規格的,就說引橋兩邊,長期鮮花怒放,是清一色的曼珠沙華,就是曼陀羅,我那沒有文脈的鄉親把那花叫做老鴉蛋花,知道花艷艷的好看,地下會結老鴉的蛋蛋(蒜科植物的共性),老鴉嘛,當然是鬼的小差,由此可知曼珠沙華是入陰間的花飾。花雖好看,守橋人卻有些糟糕,一個姓孟的老婆子,不知道拿幾千銀錢的月奉,長期在橋上守,誰走過都要喝一碗那老東西熬製的難喝得死的臭湯湯,湯下肚,前事忘,多少風月只來生。我爺那麼勇敢的人,武藝超群,八十歲時尚能掰到好後生,因為那婆子的糾纏,把那湯湯當酒喝了,從此一去不回,十多年來我只能在夢裡偶見,夢裡我悔過那天沒給爺一葫蘆好酒,不然也不要喝那死婆子的湯湯。夢裡爺只是尷尬地笑。那意思我懂,其實酒不酒的,那湯他都得喝。人哪,血肉軀,其實很卑微,武二是,關爺是,俺爺也是。

心中多少坎,最終都得過,放不下的都得放下。到頭有生死坎,任是誰都過不得。多少年來多少代,最終應當是佛教、道教人合夥設計了三生之說,人死有靈,死了還有來生。比如就是,一個人走着走着總有一天沒有了路,那也不必絕望,前面有一橋,過橋去,依然還有酸甜苦辣鹹味的年華。

可見橋是好東西。虛幻的,現實的,都好。

我的家鄉有地名叫天橋。名字好有氣勢,到那裡去看,你會莫名其妙,橋的影子都沒有,這「天」的彩頭何來?

這個我是知道的,四十多年前,那裡曾有一條渠道從東往西橫過谷地,作用是,讓東邊鄱陽湖汊里抽上來的水過谷地到西邊壟上來。算是一座水橋,哎呀,水在頭頂上走過,不讓於水從天上來,那簡直是天橋了。水往低處流,不到高處去,這是世世代代農耕人的心結,人力木車,牛力轉盤車,解決不了大問題,但到了那個火紅的年代,問題好似得到了解決,天橋出現了,這邊的水,像天上的龍一樣扇到那邊高壟上去,那就,哈,五穀豐登是伸手抹虱子的事啦。

其實那「天橋」很低矮,谷地也很狹窄,說到底,就是一個能讓一中等巴士經過的門洞。後來車子大了,過不了,天橋就被廢了。橋的位置,如今筍起磚混結構的民房,「天橋」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個今人莫名其妙的地名。說起來,周溪地界,好聽的地名,天橋真算一個,到周溪總是該去看看天橋的,客人真要去,主人會攔阻:那裡啥也沒有,啥也不是。早先有陶老二在那裡行獨家醫,駝背譚在那裡開獨家店,如今也不知蹤影。

故鄉在鄱水之北,南去隔水,繞道要走太多的冤枉路。那就有水運。木船行於水,自然就有江湖險惡。我的祖父,在鄱陽湖裡行船去南昌,被日寇的流彈所傷,胸口一塊彈片帶到了閻王殿,還有一個家族裡的堂祖,幾年賺了一船谷,到豬婆山就被人搶得精光。我妻子開一爿小店時,舟行湖上進貨,歷經幾多心酸事,那船後來竟然在過豬婆山地段時翻了,死了二十多個出門佬。

周溪到南昌,其實不過八十公里地,從棠蔭島往南,只有很短的水路可到康山,乾旱季節,確實有人直接往南走去南昌的,但到底總還是要過幾條水道的。風水時節,那就茫茫一片,想去的地方,都在遙遠的白浪那邊。

我揣測,周溪人是夢想過一座大橋的,從泗山起步,一座橋飛架南北,下橋就是蓮塘……

但那樣的天橋,想着就奢侈得人心容不下。那幾年,戰天鬥地的人,也曾苦築攔水壩,耗盡幾多心血,也不過是過了周溪大港,泗山小港,那地還在古鄡陽的地界裡沒動身呢。

不得不想起蘭州鐵橋,有四百多歲,至今完好在用。前幾年,德國的設計單位還寄來資料提醒有關部門注意檢修。那橋越過滾滾黃河,古往今來都是造橋的大手筆,橋的品味、價值、功效也是大手筆。

那年,下庵高家萬歲還沒有吹號的時候,我的父親就為着銷售土箕,跑了武漢,在長江大橋上照了一張相。那年父親有44歲,風華正茂,提個人造革的包,顯得很乾部氣。但那時橋上雲氣有些亂,有瘴氣瀰漫,父親在那座橋上遇到邪氣。唉,好端端一個人,眼看過了家鄉的流水橋,過了土塘公社的土橋,還過了縣界上的七里橋,到了氣勢宏偉的國橋,卻遇到鬼,好多年萎靡。從此只做稼穡人。這是緣分上的事。

今日故鄉有好橋,比如鄱湖二橋。那當然是此前已經有了「一橋」(鄱陽湖大橋)的,一橋當然也是非常了不得的,只是一橋是往北再往西,南行人還是繞得厲害。這二橋,相比免去了許多北行的路。一橋成,人的身心再不那麼苦沉。

也是緣分上的遭際,那年我去了上海,行了海上橋,有四十多公里長,天方夜譚般的設想就在現實中,讓人感慨得找不到準確表示情感的言辭。就在那橋上,趕上千古難遇的日全食,白晃晃的日光里眨眼伸手不見五指,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冰雹砸得汽車玻璃咣咣亂響。一餐飯功夫,雲消霧散,風平浪靜,艷陽萬里。

哎呀,這是有大格局呀,大乾坤,大尺度,大挑戰,大玩法,大人生!

橋啊,給人心路的橋,跨了溪谷,越了河、湖,甚至都飛過了海洋。眼看人心從很小的框架到了極大的格局。

心大了,魔也大,總還是有糾結、糾纏於心的東西,還是折磨人,有些人心被折磨得抑鬱了,竟然聽信孟婆在那邊有什麼路子的傳聞,采那曼珠沙華頭上戴,把那碗餿湯當酒喝,提前幾十年去一個叫酆都的地方散心。細細想,孟婆值班的那橋反正在那裡,只要是個人就會有奔那橋的一天,玩不轉就往那裡去是偷懶的做法,人生一共那麼近百年的活動計劃,一筆劃掉許多青春是蠢得死的做法,過得橋去,見了閻王,閻王也不會給好臉色的,搞不好還得多下幾層地獄。想起張國榮,嚇,真是太可惜了!

橋,其實就是路,是在沒有路的地方懸空造一路。比如這路是通東西,造路的不能只管東西,還得兼顧南北,就是不能阻了南北的行程。所為「一座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是說本有東西路,阻住了南北;造橋通南北,不阻東西。

築壩,或許算是修路,卻不算修橋,因為壩通南北,必阻東西水路。下庵高家萬歲吹號的那些歲月,民工團、贏、連、排的人,乾的是築壩的勾當,阻了水路,比如古鄡陽地面,原本有東、南、西三方船來,因為許多的壩,擋死了,船只能在鄱陽湖心裡轉圈圈,許多活命的經濟就不來這邊天。

對,撐頭馬不該有,塞心象終無棋,得有橋。

人生是立體的,橋也是立交的,早先聽得人說日本新幹線有怎麼樣的長長的立交橋,嚮往得不行,這些年我國的立交橋也修得不錯。多維,多功能,怎麼着也不會阻擋人心的走向。

這就說通了,故鄉有「天橋」,「天橋」之天,只是人心的願望,那橋的格局實在太小,所以早早地退出歷史舞台。人間再沒有「天橋」,但地名還在。其實人心中的「天橋」還在。種種立交的訴求,都在人心中醞釀,或許已經有了很好的架構,再過些春花秋月,真的天橋就成了吧。那時,大沙橋、土塘橋、喆橋、新橋、杭橋、馬澗橋、七里橋這些因為種種需要被廢棄、阻塞、淹埋的橋,也會復為過水橋,人在橋上看橋下清冽水過,那必是生機萬千。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