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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散文)

《杜鵑》是郭沫若寫的一篇散文,內容是什麼呢?給大家介紹《杜鵑》原文及賞析。

目錄

原文

杜鵑,敝同鄉的魂,在文學上所占的地位,恐怕是任何鳥之所不能及。

我們一提起杜鵑來,便好像有說不盡的詩意在眼底纏綿。

它本身不用說已經是望帝①的化身,但它時而又幻形為薄命的佳人,時而又幻形為憂國的志士,聲是滿腹鄉思,血是遍山躑躅,可憐,哀惋,純潔,至誠……這在國民的感情中是成了愛的象徵,這愛的象徵是成了國民的感情。

而且,這感情還超越了「國民的」之範圍,東方諸國大抵是受了傳染的。例如日本,杜鵑在文學上所占的地位,便並不輸於本國。

然而,這實在是名實不符的一個最大的例證。

杜鵑是一種灰黑色的鳥,毛羽並不美,而它的性質尤其專橫而殘忍。

這鳥是不砌巢的,也不孵卵哺雛,在生殖季節只產卵於鶯巢中,讓鶯替它孵化哺育。鵑雛較鶯雛大,在將長成時甚且比鶯之親鳥尤大。鵑雛孵化後,每將鶯雛擠出巢外,聽其號寒啼飢而慘死,而自己則獨霸着鶯的哺育。鶯受鵑欺而不自知,劬勞着哺育着比自己還要大的鵑雛,真是一幅令人不平,令人可以流淚的情景。

想到這些實際上來,覺得杜鵑這鳥子大可以成為欺世盜名者的標本了。然而,杜鵑不能任其罪。杜鵑是與生俱來的杜鵑,它並不曾要求人把它認為佳人志士。

人的智慧究竟和鶯也相差不遠,全憑主觀的意象而不顧實際,有無數的人面杜鵑被哺育着,通乎去來今的三世。

1937年1月13日

編者註: ① 望帝,傳說中的蜀國國王,名杜宇,號望帝,退隱後化為杜鵑鳥。

賞析

這是一篇簡短優美、立意新穎的散文。

立意就是觀點。觀點要新,因為新就是創造。新就是講別人沒有講過的話,講自己獨到的思想,所謂「言他人所未曾言」。做學問的人都知道,創新的觀點通常有兩條路徑:一是論題新,所謂「開闢處女地」、「填補空白」,即使你的研究不夠深入,但因為是別人沒有研究過的,你的結論便自然而然有了新意;二是做「翻案文章」,別人說東你說西,別人說是你說非,由於反差強烈,新意立見。郭沫若是詩人,也是學者。學問之道,可說是爛熟於心。

這篇散文即是循着「翻案」的思路而寫的。「翻案」的思路,今人謂之「逆向思維」,是創造之一法。不過這次「翻案」,不是負面翻正,而是正面翻負,即把正面價值的「愛的象徵」的杜鵑鳥逆轉成負面價值的「專橫而殘忍」的形象(或隱喻)。文章先列舉杜鵑鳥在文學史上的種種正面形象:望帝的化身,薄命的佳人,憂國的志士,可憐、哀惋、純潔、至誠。它不僅灌注着國民的情感,而且走出國界,成為「東方情結」。接着筆鋒陡轉,出語驚人,指出杜鵑鳥「名實不符」,過去的名聲是出於對事實的誤解。其根據是動物行為學的知識,即杜鵑欺騙性地獨霸鶯巢,類似於中國成語中說的「鵲巢鳩占」。這個事實是動物學的發現。翻開《辭海》杜鵑條目,其中赫然寫着:「部分種類不自營巢,產卵於多種雀形目鳥類巢中,由巢主孵卵育雛。雛出殼後,推出巢主雛鳥而獨受哺育。」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杜鵑鳥的文學象徵竟與它的動物習性如此不吻合,「打架」得厲害。

當然,文學象徵是一回事,自然知識是另一回事,它們各有其價值,即人文價值與科學價值。科學講事實,文學則講虛擬。我們完全不必要去追究「龍的傳人」這句話或這個文學意象。龍本身是想像中的動物形象,所謂「九似之象」;「傳人」則是後代的意思,龍是華夏族的祖先出於遠古的圖騰意識。用科學的標準去衡量,全是「一派胡言」,但我們至今還在唱《龍的傳人》這首歌,還在用「龍」作為中華民族的象徵。郭沫若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他用科學的動物知識翻文學作品中杜鵑鳥形象的「案」,必定另有理由。這理由就是當時的時代背景與中日關係。

《杜鵑》這篇散文寫於1937年1月。這時,抗日戰爭尚未全面爆發,但日本帝國主義卻已經侵占了我國的東三省,蠶食與染指華北地區,其侵華野心已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翻開中日關係史,我們知道日本在唐代曾派遣使者到中國,把中華文化引入日本,作為學習、效仿的楷模。總之,中國文化在歷史上對日本民族是有「哺育」之「恩」的。但現實卻是日本帝國主義「恩將仇報」。因此,從中華民族的現實功利與安危出發,郭沫若做了這篇「翻案」文章,隱喻日本侵略者是忘恩負義、「專橫而殘忍」的杜鵑鳥。

這篇文章的最後落腳點還在於我們自身。也就是把中華民族比作「鶯」批評「鶯」的不覺醒而自甘奴化,對「人面杜鵑」喪失警惕之心。讀來言簡意深,回味無窮。[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