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韻(沈春妹)
作品欣賞
晨韻
蔡元培先生說：與晚睡相比，毋寧早起。並將此奉為終生習慣，影響了身邊很多人。蔡公之「早起」，專為做學問而言。蔡公認為，晨起時，人精神矍鑠，思維清晰，較之秉燭苦讀，思想更易集中，效率更高。且，一日之計在於晨，晨起宜讀誦經典，如四書五經、經史子集類，為薰陶性情最佳時機。
我深喜早起，惡晚睡，與蔡公不謀而合。但與蔡公不同的是，我的「早起」僅為個人小癖好。
試想，一個嘈雜的、喧囂的、熱氣騰騰的、人多得讓你無所適從的城市，突然間像個孩子沉靜，妖媚的霓虹燈因無人欣賞而遲暮靜默;寸土寸金的商鋪像失了寵的妃子寂寞不語；失了車水馬龍，沒了摩肩擦踵。縈索你身的，唯有偶爾與你擦肩的行人；充盈你耳的，唯有如天方夜譚般的幾聲鳥鳴。沒有喧擾，唯有心跳和思維隨着你，緊跟你；此時，你會不會有恍若隔世之輕鬆感，愉悅感，甚至幸福感？你會不會在沉靜中，突然觸摸到這個城市早就被鋼筋水泥和行色匆匆的人群掩去了的真實的心跳，那麼安靜的、祥和的心跳？
是的，我喜早起，只為享受一城一地真實的心跳。
讀大學時，喜晨跑。每天天蒙蒙亮，就離開暖融融的被窩，跨出寢室，跑出宿舍樓，迎接曦日。
有時，是跑操場。白天，跑道上到處都是上課的班級和奔跑的人群，人聲鼎沸。清晨的操場沒有人，也沒有聲，周圍的一切晦澀朦朧；漸漸地，天慢慢敞亮，整潔的黑得發亮的跑道，綠的清清純純的草坪，圓滿呈現。偶爾，一道陽光穿透雲層千里而來，她照到宿舍樓，一扇扇原本不被注視的窗戶反射出柔和又熱烈的光；照到草坪上，小草上的露珠圓潤如玉；照到跑道上，跑道灼灼發光——這沒有人的操場，安靜的操場，突然變得躁動，喧騰，似乎有無數生命在你面前鼓動、張揚、膨脹；讓你原本極靜的心也變得躁動，喧騰、一發不可收。
很多年之後，我都想，這，也許本就該是大學的應有氣象，強大的生命氣象；只是，她在一道晨光下肆意綻放，被我一覽無餘。
有時，是跑全城。學校在城北，當時還是一片荒涼所在，我從學校門口跑到滄浪橋，往往碰不到一個人，肉眼所見的，唯有齊整的馬路，閒適的垂柳，和一望無際的田野。從滄浪橋跑到南北大道；從南北大道穿過紅綠燈，不時能遇到幾個晨練的或行走的人。城東是老城，穿過喧囂的農貿市場，可以看見各色小吃、糕點和雞鴨魚肉，老闆們忙着將食物搬進搬出，安靜有序；城南是商業重地、繁華所在，這裡有豪華寫字樓，商鋪酒樓鱗次櫛比，白天是我們窮學生望而卻步場所，此時卻都在晨曦中安然靜臥，頗有幾分親切；隨後，一路往西北，穿過農田、農莊，會遇見賣茲米飯糰的小販的手推車，裝臭豆腐、餅的鐵桶，賣饅頭包子的冒着騰騰熱氣的蒸架，還有各色早餐鋪子裡升騰着的蒸汽，商販們安靜地等待着時光，我安靜地從他們身邊跑過，鼻子在一路糯米的清香，臭豆腐餅的複雜嗅覺、包子的肉香和鋪子的蔥香的浸淫下心滿意足，繼續前行。
溫暖的人間煙火味，在我離了學校後的很多年，依然在夢中時隱時現。
另一種煙火氣，來自故鄉的清晨。故鄉的清晨是鮮活的，這不僅緣於過於殷勤趕腳的太陽，更緣於勤勞的鄉人。在我意識中，我的父母夏天會在3點多天未擦亮時窸窣起床，等我到6點起床時，他們已經忙完農活攜着滿身汗臭回家，洗漱、換衣、吃飯、上班，幾十年如一日。若起得稍遲些，家裡就只剩下紗罩下已冷的稀飯和緊鎖的大門。
打開門，火辣辣的太陽照得一幢幢堅挺的洋房閃閃發光，昨晚還安然靜臥的一輛輛硬殼汽車早已不見蹤影；左鄰右舍油漆大門緊閉，唯有呀呀學語的小娃在村道上蹣跚學步，身後餵食的老人邊嗔怨邊緊跑追趕。耳畔偶爾出現幾聲「收——廢——舊」的外地長調，算是村子的耳語，久久不散。
江南的晨，承襲了自古繁華之氣，從土到腳；並在清晨的陽光下汩汩滲出。但與我，總覺得缺了什麼，是什麼呢？是江南應有的詩意？還是淡淡濃濃的鄉愁？
直到我遇見拉卜楞寺的清晨，答案才昭然若揭。
在群山簇擁下屹立的拉卜楞寺，在清晨的陽光下金光閃閃，金碧輝煌。七八月的天，早起卻冷透骨髓，哈一口氣，都能看到白色的氣流在空中翻滾。空氣乾淨、清冽，冷傲、神聖。青石板的馬路在陽光下更顯滄桑，醬紅的植物色素，由手工製作並塗染上牆，古樸的不規則感里滲透着虔誠的敬意。
與你擦身的，不是一個個行走的人，而是「五體投地」的朝聖者：一身藏袍，手上戴着手套，手肘膝蓋纏着護肘護膝，雙手高舉過頂，躬身，全身着地，雙手撐起全身，起身；雙手再次高舉，躬身，全身着地……無論前方是柏油、是青石、是泥土，就這樣一步一步「爬」行前行，直抵人心。
同樣的場景，在拉卜楞寺門口蔚為壯觀。一個又一個頂禮膜拜的藏人，一次又一次雙手高舉過頂，躬身，全身着地，膜拜，雙手撐起全身，起身；雙手高舉過頂，躬身，全身着地，膜拜；他們的身上，是厚重的的藏袍；他們的身下，是光滑到能照見人影的木板；他們的眼前，是朱紅的寺門；他們的心中，是莊嚴的佛祖……一切的一切，讓人嘆為觀止。
拉卜楞寺的清晨，一個民族的信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這樣的信仰，讓一個食肉民族汗顏，也成為刻在我心中的一道神光，虔誠膜拜，終生不渝。
人，唯於至靜時，能靜握脈搏，感受真實心跳；一個城市，唯在清晨，能讓人靜聽其脈搏、靜享其體溫。
正因為如此，我愛晨起！[1]
作者簡介
沈春妹，四川省丹稜中學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