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斷想(溫燕霞)
作品欣賞
春夜斷想
白日的天那麼晴朗,路邊的茶花開得美極。陡然換上春裝的姑娘們走路有種蝴蝶穿花的韻味。應該說,這是一個美好的的日子,我不應感到煩惱的。
然而,一切都隨着夜幕的降臨紛沓而至。說不清是苦是累是愁的情緒水樣漫上來。靈魂窒息了,腦中空洞得發出模糊的混響。提起筆,心內茫茫然。回顧之後,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燈光下,沒有拔劍的古人,於是輕嘆一聲,笑自己庸人自擾。其實這一切並非沒有原因。前兩天,偶爾聽說有個熟人患了病,可能活不過五月份,心中駭然。那女孩還不滿二十八歲,新婚燕爾的笑靨尚在明媚,一如那叢叢簇簇的迎春花,飛着難言的情愫。在三月里,迎春花的花期不長也不短,到五月也許不見了嬌嫩的明黃,然而生機蓄在蓬勃的綠葉中,同樣流光溢彩。可是,那患病的女孩呢?在這個散發着仲春芬芳的夜晚裡,四周喧囂而溫暖,而我卻連打了幾個寒噤。
生命太無情了!也許,無情的不是生命,而是冥冥之中的上帝。在雲霧繚繞的某處,上帝以認真的心情戲弄着人類。他賜給我們生命、青春、健康,爾後靜坐一邊,讓所謂的流年逐樣把這些偷回去。及至最後,人們來自塵土仍歸於塵土,留下傳說中的靈魂安慰着後人,如同幕落之後的一縷餘音,縹緲中蘊含幾許暖意,烘焙着新的輪迴……
思緒亂糟糟地湧上來,檯燈灑下的光變得昏黃。以前曾經目睹的某個場景在這漸漸幽暗的光線中浮上來。那是一個春天的黃昏,我路過一座山崗。草木蔥蘢的斜坡上,有幾處墓地。水泥砌就的椅背式墳墓在夕陽下並不慘澹,因為這些墓前都爬着大片大片的野薔薇。當時薔薇已經開了,有粉白的、淺紅的花朵在枝葉間閃爍,空氣中飄散着甜甜的清香,再襯着半天晚霞,竟有些絢爛了。後來聽說那些野薔薇是幾個年輕人特地移栽過去的。
那是些勇敢、可愛的年輕人。他們尊重死亡。或許這是人類對待死亡這個共同歸宿最自然、最健康的態度。我這樣寬慰着自己。
儘管如此,我還是在為那個女孩悲哀。二十八歲的生命,無論對誰來說,都太短暫了,何況新婚的她——做母親的願望正在她的心間築巢呢,我可憐的姐妹!還有,她生命之後的悲哀,將在她至親至愛的人心中投下怎樣濃重的陰影呵!甚至,會黑暗掉幾個人生命的天空。多麼可怕!多麼無奈!
無法言喻的悲傷就這樣緩慢而堅決地湮沒了我,仿佛無情的洪水吞噬一座孤城。檯燈的光芒越發黯淡了,屋裡彌散着一股怪異的氣氛。窗外的喧譁已被漸深的夜濾去幾分,呈現出修飾之後才有的安謐。忽然間,我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側耳諦聽,原來是蛙鳴。
「媽媽,這些小蝌蚪大了以後就是會叫的青蛙了吧?」
兒子抱着一罐蝌蚪跑到我跟前,圓圓的臉上綻着可愛的笑容。凝視着聰明乖巧的兒子,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和人類最後的歸宿聯繫起來。然而……
我沒有再想下去,因為兒子不讓。他扯住我的衣角,睜着雙黑眼睛向我闡述他的「發現」:「媽媽,青蛙只能活一年,可是它們活得好開心哦!生了這麼多小孩。」
兒子怪怪的腔調終於拂去了我心頭的陰雲。看着水中游來游去的小蝌蚪,那個黃昏所盛開的薔薇花倏忽間逼到了眼前,猶如風中獵動的旗幟,發出諍諍的宣言:生生不息,你又愁什麼呢?為寶貴的生命而歌吧![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