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雁天涯萬里行(四)(高麗君)
作品欣賞
旅雁天涯萬里行(四)
站在街頭，不禁有些愴然。酷夏的巴黎，八月中旬的巴黎，居然如此濕漉冷冰，難以想象深冬的淒風苦雨陰冷潮濕。剎那間明白了關於這座城市的各種版本各種傳說。
一些詞從腦海深處蹦出來：藝術之都、印象派發源地、歐洲油畫中心、歐洲文化中心、歐洲啟蒙思想運動中心、舉世聞名的文化旅遊勝地、世界美術最高學府所在地……一些事實又擁擠着翻過來，混亂、堵塞、破舊、熙攘、嘈雜、陰沉、夢幻、革命流血與大暴動、物慾橫流與名利場。這集浪漫、潮流、氣質、素養於一身的世界矚目之都，被譽為現代時尚和歷史厚重統一的城市，不僅僅是朵嬌美之花，同時也是艷而冷、俏而詭、高而幽的。它如罌粟，綻開在人們想象之外。
好像是利爾克說過的吧，「巴黎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城市」，可它似乎和很多讚嘆詞銜接不上，不知是眼睛心態出了問題，還是本來就是極具矛盾的綜合體。這是伏爾泰和盧梭傳誦一時的巴黎，還是巴士底監獄被砸爛時的巴黎？是羅蘭夫人在斷頭台前吐出臨終名言的巴黎，還是雨果在拉雪茲神父墓地大聲演說的巴黎？恍惚中，看見波特萊爾因《惡之花》被送上法庭。他的筆下，它是座充滿敵意和醜惡的人間地獄……
裹緊了單薄的衣，隨着眾人疲倦腳步前行。青石塊上，濺起小小的水花。十字路口，紅綠燈沉默着眨眼示意。夜雨淒淒，塞納河裡，遊艇劃出道道水痕。岸邊儘管燈火輝煌，終掩不住破敗修補的現實。拿破崙、約瑟芬、
雨果、巴爾扎克、普魯斯特、紀德，名字們紛至沓來，然後悄然隱入黑暗。
導遊說巴黎有二十個區，我們住在第四區，地處市中心（這是所有行程中唯一住在鬧市的一次）。沿着深邃的地下車庫走進去，又順着小而舊的電梯吱扭扭向上，終於到了旅館。
小小的房間，和其他歐洲國家一樣，簡樸整潔，毫不奢侈。洗乾淨所有衣服，仿佛要洗除旅途所有的痕跡。耳邊不斷傳來洗澡聲、說笑聲、細雨滴答聲、車子發動聲，誰在樓道里用英語請求幫助聲。然後，爬上床，鑽進柔軟溫暖的被窩，天涯萬里，且將他鄉做故鄉吧。夜巴黎，以其久負的盛名和巨大的落差，承載着我的夢，走向更暗的夜！
一覺醒來，還是雨聲。拉開窗簾，細雨霏霏，白天的巴黎，灰濛濛、霧騰騰。灰色的天氣，灰色的建築，灰色的廣場，灰色的人群；雖然從聖母院到凱旋門，從香榭麗舍大道到楓丹白露，一座座古老現代的建築，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鐵路邊、石牆上、路燈上、超市門口，甚至垃圾箱上，各種色彩的圖畫文字，靜靜訴說着法式風情，空氣里都彌散着一種浪漫氣息。
但轉眼，就看見滿牆黑字，遍地煙蒂；聽到喧囂的車流，嘈雜的人聲；不知救護車還是火警車，不時嗚哇嗚哇慢騰騰駛過（堵車，跑不快）擁擠的道路。塞納河畔、地鐵車站，甚至人來人往的協和廣場，常常會看到一灘灘狗屎，人們熟視無睹，匆匆走過。
如果把走過的國家做個比較，瑞士像乾淨俊朗的老紳士，內斂謹慎、風度翩翩；奧地利仿佛頗有成就的音樂家，穩健矜持，精緻浪漫；意大利算得上渾身充滿活力的大叔，紅酒遊艇之外，還有不羈和激情；法國呢？很模糊。一會是披頭散髮四處塗鴉的年輕流浪藝術家，一會則更像個擁有無數故事和傳奇的暮年英雄，讓人在疑惑中漸漸迷惑。
手機嗡嗡，朋友發來羨慕的表情，到了世界最浪漫之地，什麼感想？我笑笑回復，看景不如聽景，歡迎親自來看。心態不一，眼中物自然迥異，就讓未曾來的人存一份美好嚮往吧。
其實，這座城市讓人神思蕩漾的，除了那些聞名世界的古建築遺址、異域自然風光之外，更因它有着自由包容、充滿人性的氛圍。巴黎是西方自由民主精神文明最早的發源地和守護地，不僅僅產生了雨果、都德、繆塞、巴爾扎克等大批享譽世界的文豪、哲學家，同時也締造了波伏娃、喬治桑、杜拉斯、柯萊特、維依、尤瑟內爾、薩岡等巾幗不讓鬚眉的卓越女性。
淅瀝雨中，她們的面容漸漸清晰，綺麗而過：契約式婚姻實踐者、和薩特糾纏一生的波伏娃；和丈夫分居，高喊「我的愛就是我的全部」的喬治桑；叛逆不羈，沉溺不倫之愛的杜拉斯；鮮紅的指甲，滾卷的烏髮，金色的高跟鞋，精緻的黑紗裙裝，唇上的猩紅，指上的香煙；沙龍上的談論，臥室里的歡愉，無數次情感的磨難，驚世駭俗的生活經歷。她們和她們的文字，時不時攪動着時尚界文學界哲學界。這些法國女性（人類女性中的佼佼者）的代表，獨立、堅韌、敢想敢做；細膩、散漫、不失優雅；追求自由、正義、生命價值，用精彩的人生演繹着屬於自己的一幕幕戲劇。她們完全可代表女性力量，讓全世界為之憐惜欽佩，折服感喟。
街頭，不時走過服飾艷麗素雅的女人們。有的黑髮飄飄，黑裙曳地；有的金髮碧眼，邊走邊沉思；有的白襯衣牛仔褲，大包花艷；有的花裙涼鞋，長腿白皙。遛狗的老婦，活潑的少女，微笑的大堂服務員，旁若無人親吻的愛侶。我眼中的巴黎，仿佛一座陰性城市，她奇妙地將高貴與污穢、優雅與粗鄙融於一體。也許，這才是自由浪漫的法蘭西精神的真正體現吧。
下班了，無數衣着講究、氣韻不凡的男女，提着包挺直身子。溫暖的家裡，美味的法式大餐等着他們？某個逼仄的樓里，文藝性的沙龍歡迎個性盡展？而蓬頭垢面、渾身酒氣的流浪漢扶着暗黑鐵欄杆踽踽獨行，不時弓下身子嘔吐。一塊空地上，流亡難民臨時搭建起低矮帳篷，在雨中軟塌塌。身裹厚實圍巾的女人，一手拉着個漂亮的黑髮小姑娘，一手推着兒童車，神情憂鬱地走向小巷深處。
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