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自在
內容簡介
寫文章,不要搞作文!
有感於家中孩子苦於應試作文及語文教育,更長期受困於各種不假思索的空話、套話和口頭語,台灣著名作家張大春創作新書《文章自在》,以七十餘篇文章演繹文章之道,既談他對文章寫作和當前語文教育的看法,剖析常人習焉不察的種種說話惡習,也示範各種寫作技巧。同時徵引蘇洵、魯迅、胡適、梁實秋、毛尖等古今名家文章各一篇,進一步闡述文章妙趣、語言美好。
作者簡介
張大春 台灣作家,1957年出生,祖籍山東濟南。好故事,會說書,擅書法,愛賦詩。著作等身,曾獲多項華語文學獎項。
張大春的作品着力跳脫日常語言的陷阱,小說充斥着虛構與現實交織的流動變化,具有魔幻寫實主義的光澤。八零年代以來,評家、讀者跟着張大春走過早期驚艷、融入時事、 以文字顛覆政治的新聞寫作時期,經歷過風靡一時的「大頭春生活周記」暢銷現象,一路來到張大春為現代武俠小說開創新局的長篇代表作《城邦暴力團》,以及開拓歷史小說寫法的《大唐李白》系列,張大春堅持為自己寫作、獨樹風骨的創作姿態,對台灣文壇起着難以估量的影響力。
原文摘錄
講究敘事次第的原則只有一個:持續製造讀者對於這故事的多樣懸念。 文言文與白話文不是兩種語文,是一種語文里不同語義密度的組織方式。 大多數不能湊泊欣賞的人,是苦於文章中難以貫通意思的語符太多,也就是說,在語意密度過高的詞彙之間,沒有聯通架構的管道。
書評
從比較嚴格的意義上說,我從來沒有出版過一本「散文集」,過往紙本媒體通行而發達的時代,絕大部分非虛構的文章隨寫隨刊,手邊不留底稿,也不以為這些東西有什麼結集保存甚至流傳的價值。二〇〇三年之後開始用電腦寫作,一鍵輕敲,百篇庋藏, 都在硬碟文檔之中,偶爾對屏卷看。不讀則已,一讀就想改;一改輒不能罷休,幾乎除舊布新。也因之暗自慶幸:好在當時沒有出書!在我的電腦里,絕大部分的散文稿都集中在一個檔名之下:「藏天下錄」。
這就讓我想起一則九百年前改文章的老故事。南宋宰輔晏敦復是大詞人晏殊的曾孫、晏幾道的侄孫,可見傳家文氣,累世風流。有一次晏敦復為某一同朝仕宦作墓志銘,作完了拿給另一位詞家朱敦儒過目,朱敦儒閱後道:「甚妙,但似欠四字,然不敢以告。」晏敦復苦苦相求,朱敦儒才指着文章里的一句:「有文集十卷」說:「此處欠。」晏敦復又問:「欠什麼呢?」朱敦儒道:「欠『不行於世』四字。」晏敦復明白了,他沒有完全依照老朋友的指示修改,仍遵其意,添了「藏於家」三個字。
朱敦儒改晏敦復的文章,是「修辭立其誠」的用意。即使死者為大,也不應當予以過當的稱許。文集十卷固然堪說是「立言」了,然而既未獲刊行,便不可藉模糊之語謬讚。十卷文集之不得行於世,表示此人的文章尚未獲公認,這就涉及作墓誌者一言褒貶的文德。晏敦復大約還是不忍道破,遂宛轉以「藏於家」來取代「不行於世」;既不失實,也保全了亡者顏面,如此修改,是小文章里的大判斷。
然而,我畢竟還是把應該「藏於家」的一部分文字翻檢出來,例以示法,針對的是那些和我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年紀、一樣處境、苦於命題考作文的青少年,只為了說明一個概念,那就是「寫文章,不搞作文」。
由考試領導的教育是多方面的。在每一個學科、每一個領域的教學現場,老師們都有不得不逐潮而去、恐後爭先、而徒呼負負的感慨。作文當然也是如此。你可以說:本來文章無法,可是一考就考出了拘縶文詞之法。你也可以說:本來文章有法,可是真正讓文章有妙趣、有神采、有特色、有風格的法,非但不能經由考試鑑別;也不能經由應付考試的練習而培養。
於是學子所能悟者,反而是最惡劣的一種心思,以為寫文章就是藉巧言、說假話, 「修辭敗其誠」。其上焉者多背誦一些能夠廣泛發揮的銘言事典,臨考時兵來將擋,水來將也擋;中焉者多援引幾句爛熟於胸的俗諺成語,臨考時張冠李戴,李冠張也戴。下焉者只好閒話兩句,「匆匆不及草書」,順便問候批改老師:「您實在辛苦了!」無論何者,面對考題,只能順藤摸瓜,捕捉出題人的用意,趨赴而爭鳴。國人多以中文系所、復獻身教育的先生們會寫文章,自然也知道如何教文章。事實卻非如此。大部分的教育工作者並不寫文章,但是所有的國文科教師都必須隨時教作文、考作文、改作文。我們的教育主管當局只好辯稱:作文是訓練基本表達能力,不是培養專業作家。而我卻要說:如果不能以寫文章的抱負和期許來鍛煉作文,不過就是取法乎下而不知伊於胡底,到頭來我們所接收的成果就是一代人感慨下一代人的思想空疏、語言乏味、見識淺薄。
今天自以為身處新時代進步社會的我們每每取喻「八股」二字以諷作文考試。殊不知眼前的考作文還遠不如舊日的考八股——因為八股講究的義法,還能引發、誘導並鍛煉作文章的人操縱文氣,離合章句;條陳縷析,辨事知理。而當前的各級升學作文考試,卻由於不只一代的大人普遍不會寫文章、教文章,而任令中文系所出身的學者,運用文法學、修辭學上極其有限的概念,設局命題,制訂評分標準,刻舟求劍,膠柱鼓瑟,更進一步將寫文章美好、活潑以及啟發思維的趣味完全抹煞。達官顯貴一至於販夫走卒,在這一點上倒是齊頭立足皆平等:不會作文章而乃不知如何表達,遂成舉國累世之共業。
有文藏於家,時或欠公德。畢竟我眼裡還看着:年復一年、有如必要之惡、不得不為之的各種作文考試依舊行之如儀;而舉目多有、也只能聽任其各申己說,致使作文不斷公式化、教條化的補習教育也依舊大興其道。實難想象:這樣的環境和條件,大概除了等待天才如果陀、卻永無可期之外,安能啟迪造就願意獨立思辨且樂於真誠書寫的人們?就一個寫了四十多年、自負各體文章無不能應心試手的我來說,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即使自私地從一職業作家的角度來說:一代又一代,不能識我之文的人愈來愈多,能夠體會我意的人愈來愈少,也着實大不利己。
於是搜筩發篋,檢點篇什,編而輯之。在這本書里,除了序文之外,還包括概論三篇,引文三十四篇、例文四十篇,兼收蘇洵、魯迅、胡適、梁實秋、林今開、毛尖等古今諸家文各一篇,以及跋文、附錄各一。
小子何莫學夫散文?即使一生盡寫一部書,而不行於世,但能博得三數學子青眼, 以為比課本講義教材評量等物有趣,便值得了。是為序。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