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烏托邦(響沙)
作品欣賞
文旅烏托邦
從黑大線下來，我帶着疑惑拐進一座農莊。農莊看上去平平無奇，我不明白是什麼打動了鍾主席，把「雙城詩會」頒獎儀式安排在這兒。
農莊占地很大，緊靠着公路，可尚處於創建期，與我熟悉的鄉村景區比，基礎設施並不完善。在漂亮的禮儀小姐引導下，我穿過紫藤花廊道，立刻被兩旁的裝飾所吸引——這裡並非一座普通的農莊，而是融合了中國元素與生物技術的文旅產業園。
我信步大廳。大廳極寬敞，可容納幾百人同時就餐。門口左首布展，展台上的農產品都是精包裝，價格不貴，也不便宜。我隨口問工作人員，你們這裡叫什麼？「澳夢益生菌農場！」我心裡犯嘀咕：「益生菌跟農業，怎麼扯到一塊兒了？也太高大上了吧！」
遠遠看見鍾主席，卻沒有見到莊主人。我笑問：「老闆是誰？」「你們遼陽縣人呢！」鍾主席嫣然一笑，眼神清澈明亮，卻謎一樣勾起了我的興趣。因為來得早，鍾主席建議我們先四處轉轉。幹練的禮儀小姐一拉披在肩頭的緞帶，爽快地把我和隨行的作家引進四號棚。她說話，熱情親切，卻不失些許傲嬌，「四號棚，你們一定會喜歡。它可是網紅打卡地！」
我沒有吱聲，卻腹誹起來，「小姑娘，你怎麼知道，網紅喜歡的，我就會埋單！」可門帘打起，一股特有的芬芳撲面而來，直沁肺腑，不覺令人神清氣爽，早忘了與小姑娘賭氣。四下逡巡，我不禁皺起眉頭——「暴殄天物！」暗嗔主人懶散。眼過處，草木蟲盂，陶瓷根石，皆是世上難尋之物，卻無人規整打理，一味放縱，任其野蠻生長。
我不得不佩服，這些嬌貴的熱帶植物，在剛剛過去的冬天裡，仍然鬱鬱蔥蔥。它們絕不像植物園裡那樣矜持，也不像家居中慣有的落寞與枯索，而是一律地生機盎然與朝氣蓬勃。有的花枝招展，有的綠葉婆娑，有的繁花似錦，有的累累碩果……仙人掌和蘆薈的花，我還是生平初見。帶着尖刺的仙人掌碧綠肥厚，掌側開出的花，嬌嫩玲瓏，像一隻只淺淺的金樽。蘆薈花莖很高，像寺廟裡的蜜供，又像密密匝匝輪生的小米蕉。還有一種花冠似秋菊的，葉子呈破碎的掌狀，隨行的人也叫不出名字。
這是一個混搭的世界。一個烏托邦式的家園。這裡是熱帶。這裡是江南。這裡是雪鄉。隨便一截朽木，棄擲了一段漫長的歲月；隨手一隻瓦瓮，刻錄下一節滿布青苔的光陰；煊赫處的一縷飛瀑，激湍着一段不安分的流年；亂石間的一股清泉，滌盪去陳年的心塵，消解掉芸芸眾生的煩悶。恰似一個笑靨生香，意緒飄飛的小妞，「咯咯咯」地笑，顫顛顛地跑……
一卷竹簾，風細細，皆是宋詞的平平仄仄；一架水車，清流泄，乍聞都是富春山居的吱吱咯咯；一截朽木，鏽蝕的光陰里，只剩下繁華過後的簡約空靈；一塊湖石，在波瀾不驚的池畔，不禁令人生疑——「何以笙簫默？」一牆鑲嵌，或字畫，或竹匾，或陶罐，或拼圖……賡續着成都井巷子的神韻。
一摞竹簍堆成一堵牆。小几上隨意放幾本書。一盤沒下完的棋，配着兩缽棋子。木板草拼接的長椅上，一條毛氈、一方裘皮、一個蒲團、一塊格子布墊，端端正正地安放，悄然無聲，又似落葉可聞。一把簡陋的帆布搖椅，一隻年代久遠的木櫃，一些草編、藤編的生活器具和周遭簇擁環抱的盆栽……娓娓訴說着老去的時光，積壓在心底的陳年舊事和剎那間浮現於腦海的依稀往夢！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裡的竹子多，一叢叢，一蓬蓬，姿態俊逸，分隔出一塊塊相對獨立的空間。一張張取法天然的餐檯，就掩映在茂密的植被裡。一個拙樸的木墩，一張本色天然的木桌，一塊粗糙的石板，一隻笨重的磨盤，一個粗朴的石盆，一口巨大的瓷缸，一個鑲嵌在土牆上的酒瓮，一把撐開的天堂傘……每一間草寮，似是隨心，卻透出匠意。
絲綢的順滑，石柱的粗糲；木樁的黝黑，陶瓷的青白；泉溪的靈動，老物件的沉重；默默與你對視，在最遠的深處，最近的距離，彼此進行着直達靈魂的對話與交換。「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我輕輕走過蕪草蔓延的石板小徑，撥開狂飆瘋長的綠，似有2000多年前晉代大儒陶淵明的遺風拂面；「岸芷汀蘭，錦鱗游泳」，涓涓流水間招搖着志摩再別康橋的深情，渾身上下似有水草般的眸光纏繞。
「道可道，非常道！」在這裡，字畫，小池，水塘……已濃縮成一個個符號。隨性，天然，任性，灑脫……古仁人的落拓不羈，現代建構大師的文人情懷，在平凡草木之間，閃爍着智慧的靈光。一株水草，一隻滿盈着的石盆、陶瓮，瓷缸，靜靜的，沒有一絲風；悄悄的，沒有一絲漣漪。就仿佛這一世的時光，一瞬間都匯聚在這裡，凝成了坨，聚成了個。
時間靜止了，才能感悟天人合一，宇宙八荒。陶與瓷的空間變奏，木與石的情感糾葛，讓人在感嘆歲月流光的同時，欣賞到質樸天然的「工藝美學」。金與木，水與火，土與金……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五行八卦，在這裡相剋相生。
「文章憎命達。」幸好，我偶然來到這裡，可以「獨上小樓成一統。」這裡芳草如茵，這裡星星點燈，這裡盛日繁華，這裡綠蔭如玉。這裡有南國的嫵媚，這裡有北國的豪邁。這裡有汩汩的清泉，這裡有悅耳的鳥鳴，這裡有自由自在的錦鯉，這裡有兀自怒放的生命！無需山珍海味，亦足夠一宵宿醉！
「此心安處是吾鄉。」假日閒暇，帶上家人，約三五知己，或伴遊，或萍聚，或小酌，或吟唱……擼擼肉串，烤烤玉米，嘗嘗富硒美食，說說前朝故事，聽聽益生菌奧妙，亦是人生一大歡喜！
我猜到了莊主人。胸中有丘壑，不覺逸興遄飛。同行的朋友向我討教，我卻賣起了關子，「佛言，不可說，不可說！」
頒獎儀式開幕前，我見到了莊主，恰是意中人——李劍先生。他是「青春部落」文學網站創始人，我的同鄉學兄，一位小有成就的詩人。雖年屆六旬，卻南下勇闖上海灘。此次疫情過後，選擇回鄉創業。多年不見，仍然雙目炯炯，步態輕雋，神采不減當年。
曲終人散。送走鄰市作家代表團，我們幾個五十大幾的人圍爐而坐，談起曾經的那些年，那些事，再看如今兩鬢飛霜，座中人無不唏噓感嘆。
唯有他精神振奮，「青春不是生理定義，而是心理狀態。我現在搞的是益生菌，以後要把富硒加進來。富硒、益生菌食品，是繼超級稻之後，又一場食品革命……青春不是明眸皓齒，笑靨如花，而是內心深處的一束光！」
看着他神采奕奕，語驚四座，我想起西漢馮唐的詩句，「願歷盡千帆，仍然是少年！」即網上流行名句，「願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出處。告辭時，竟有些依依不捨。他盛情帶我去採摘，被我婉言拒絕了。
從澳夢益生菌農場歸來，按捺不住內心波瀾，我隨手塗鴉，賦詩一首：
「人間有桃源，穿越二千年。
春光關不住，草木任自然。
問道需心靜，居竹可參禪。
四月芳菲盡，花落看雲閒。」
作者簡介
響沙，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會第十、十一屆全委會委員、遼寧省散文學會副秘書長、遼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散文集《響沙文集——留個願望讓自己想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