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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教室》中國當代作家李正良寫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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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教室

我出生的六十年代是困難時期,缺吃少穿是常態。我上小學了,貧窮的狀況依然沒有多大改變。那時候沒有學前班,到了八九歲就可以背着書包去學堂。

在我的記憶里,我從一年級上到五年級(當時我們這裡沒有六年級,沒有初三,沒有高三),學校搬了六個地方,前三個只有一間教室,幾個年級混在一起。老師給一二三四年級輪流上,輪不到的做作業,或者聽老師講授。那時上學免費,有孩子的人家幾乎都把孩子送去學校。也有極個別的例外。孩子多,家務活多,得有人承擔,有家長就把孩子留在家裡不上學;也有的父母覺着讀書沒什麼用,上不上學都還是農民,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上面。除了上學免費,上課也很隨意。老師家裡臨時有事學生就放假,有時也會幫助老師做私事。收穫季節放忙假,孩子們做不了重體力活,力所能及的事可以為大人分擔些。比如打豬草,涮鍋洗碗,掃地抹桌子,提水澆地等。那時候大人很辛苦,忙完地里還要忙家裡,有孩子幫幫手能讓他們有空閒休息。

記不清是一年級還是二年級,無意學到了高年級的部分知識,印象深刻的是有一篇課文叫「小車不倒只管推」。文章是寫一個農民如何埋頭苦幹,後來被評上先進這樣一個內容。主人翁叫王國福。王國福有句名言:「小車不倒只管推」。我對這篇課文有記憶,緣於王國福的這句名言。老師給我們上完課後,就給其他年級講解這篇文章,在老師講解的過程中,頻次出現較高的就是「小車不倒只管推」。以至於後來好長一段時間,這句名言像是我們做遊戲時喊的順口溜,長久地留在我的記憶里,至今沒有遺忘。稍顯費解的是王國福為什麼老是推車,除了推車他好像沒別的事可干?先進這個詞對於低年齡段的孩子來說比較陌生,它所蘊含的意義更不會被理解。

第一次進課堂教室是民房。主人是一對新婚小夫妻,他們家共有五間房,他們住的兩間和另外的三間是隔開的,剛結婚暫時還沒孩子,兩個人住顯大,於是勻給我們一間當教室。主人有兄弟四個,他是男孩中的老大,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姐姐。因為沒孩子,所以沒有分戶,一大家子依然圍在父母身邊。 學校占用的是外間,他們進出要從教室經過。好在我們上課時,他們已經下地幹活了,等到他們收工回來我們又放學回家了,相互之間基本沒有干擾。除了這間空屋子,教室里幾乎沒有其他設施,一切就地取材。膝蓋書桌,普通的木板塗上黑油漆掛在牆上當黑板,門前的道路就是操場。課間休息我們就在這條路上玩耍,打玻璃球,滾鐵環,拴地溜子,跳繩或踢毽子。環境好壞對我們好像沒什麼影響。

有一名老師,是本隊的。學生十幾個人,也來自鄰近的幾個生產隊。上學放學都不用跑太遠的路,省去了父母不少的擔心。孩子在學校偶爾出了什麼狀況,老師站在門前的路上喊上一嗓子即可叫來家長。我的家就在學校後排,從家裡走到學校用不了太長的時間。每天從家裡出來,我就背着母親用布頭為我縫製的書包晃晃悠悠地走向學校。我不會痛痛快快地一氣走完這段路,一朵花,一棵草也會引起我的注意,至於蜻蜓蝴蝶這些可愛的精靈更不會放過。

記得這一年的冬天奇冷無比,像是幾個冬天合在了一起。夜裡下了一場大雪。第二天起床眼前一片刺目的白,整個世界單調得沒了內容。通向學校的路已經被大人清掃乾淨,路的兩側堆着半人高的雪,走在路上就像走在電影《英雄兒女》的塹壕里。學校門被雪封住了,只有僅夠一人側身進出的縫隙。老師正在門前焦急地等待,看到孩子們,他說:今天放假。

沒了課程的壓力我們可着勁玩。堆雪人、打雪仗鬧騰得不行,中午回家,大人還以為我們上學去了,等弄明白原委,免不了發一通牢騷,脾氣壞的也會把孩子揍一頓。

到了清明節要給烈士掃墓,這項活動每年都有。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規模也越來越大,上了中學人數就更多,路途更遠,形式也更莊重。而我們尚幼,排隊跟在老師後面,剛開始走興致很高,走一會有些累了,就散漫了,隊伍沒了隊形。為烈士掃墓本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孩子卻沒什麼道理可講。有人在打鬧,有人也會跑出隊伍,老師提出警告,管幾分鐘,過一會兒依然如故。到了墓地,會有一位老人介紹烈士的英雄事跡,還要圍着墓園走一圈,向烈士默哀,一套程序做完,掃墓活動就基本結束了。我們樂於接受這項活動,終究還是抱着出去玩的心理,當作一次野外踏青。重複着家裡學校兩點一線的循環早就膩了,渴望有機會到野外跑一跑,掃墓活動剛好契合這樣的心愿。孩子們的心智對於美醜、善惡、真假的理念尚未建立。對他們還不能要求太多。

烈士是本村人,生前是個游擊隊員。犧牲那天他躲在牛房的雜草堆里。敵人的刺刀一陣亂捅,發現了他,慘遭毒手。稱墓園有些誇大,一座土墳,一塊水泥預製板的墓碑,上面寫着烈士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升中學前我們每年祭奠的都是這個烈士。離學校近,不用跑太遠的路。

墓地周圍是大片大片的麥田,麥子開始拔節,一棵棵麥苗多像是站着的農人,在春天的季節里搖曳生姿。田埂上冒出了雜色的無名野花,星星點點地點綴在麥浪中。孤獨無言的墓碑立在春天的陽光里,她的沉默與土地的沉默好似有了默契。

在這所學校我們還有了一次照相的經歷。因是人生的首次,我們對它很期待,不知道怎麼個照法,也想看看照相機是個什麼東西。在那個時候有人能想出照相這門營生絕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就是放在今天照相機也是個高檔物品,不用說在五十多年前了。平時我們玩的打鳥的彈弓有二十根皮筋,一分錢能買兩根,為了這二十根皮筋,我們就得從半年前開始籌備積聚能買二十根皮筋的一毛錢。從一分錢到一毛錢的過程艱難而漫長。一年到頭家裡很少見到錢,能從大人手裡討到一分兩分零花錢,也許是一兩個月,也許是三四個月。現如今,一毛錢根本不值一提。在菜市場任意地可以撿到遠大於一毛錢的硬幣。而在那時一毛錢會讓我們茶飯不思。想想一台相機該有多少個一毛錢,這個數字讓我們無法想像。我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好好看看這相機,最好還能用手摸一摸。令我們失望的是照相師傅連讓看一眼都不願意,更不用說用手去摸。

第一次經歷照相就不太成功,當我們用七分錢換來撲克大小的照片後才發現,把自己從照片中指認出來並不容易。我們就像一群蜜蜂圍在老師身邊,有人眼睛閉着,有人頭歪着,也有人身體偏着。最為可笑的是老師的一縷頭髮被風吹起,也被照了下來,老師頭上像是站着一隻小燕子。成功不成功我們不會介意太多,有這樣的一次經歷就很滿足、也很過癮。人生就是在不斷的體驗中豐富着。

房東在隔壁屋裡開了一個賭場,規模不大,平時就四五個人賭錢。午飯後開門,晚飯前結束。春節賭場最熱鬧,滿屋子全是人,賭桌被圍得水泄不通,為了能參與有人會從別人頭上把錢扔到桌上,請他人幫着押注。四五個人玩的是紙牌,共有八十四張。每張牌比手指長,大拇指寬。正常四個人玩,五個人玩,得有一人休息,一圈下來休息的人頂上,另一個休息,依次類推。和牌時給賭場提成,行話叫「抽頭」,我們這裡叫「水子」。房東開賭場也是為了這麼一點的蠅頭小利。賭錢歷來被禁止,開賭場更是違法,還是開在學校旁邊,就更不該了。

這個賭場存在了好長時間,簡陋的很,一張八仙桌子加幾條凳子,一幫人圍在一起。輸贏不大,幾塊錢來去。半天下來給賭場的水子也就幾毛錢。那時候麻將尚未流行,沒有當下這麼普及,只要興致來了隨時可以坐下來玩幾圈。在那個什麼都短缺,人人在掙扎的日子裡,能在賭場裡坐下來,要麼是遊手好閒的混混,要麼是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的鰥寡者,要麼是不顧家的懶漢。有時候我們偶爾跑進去看看,也會被轟出來,不讓靠近。

有一次賭場發生了械鬥。衝突雙方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個瘸子,吃虧的當然是他,嘴角出了血,後背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瘸子也真是活該,孤身一人,整天不務正業。除了賭錢沒看他干過別的什麼事。那時候沒有吃低保這一說,孤寡老人叫五保戶,由生產隊集體供養,他應該也是這種類型。但五保戶生產隊只供給糧食不給錢,不知道他拿什麼作賭資。飯點一過他拄着雙拐就來了,很準時。打人的女人是個寡婦,吵架,罵街樣樣不差。她有三個兒子,其中有兩個因為她的不務正業也學壞了,二十大幾的年齡還是光棍兩根。唯獨長子走了正道,早早成家立業。

賭場發生了械鬥之後就被取締了。房東損失了一張八仙桌和一盞煤油燈。八仙桌在農村很常見,唯獨煤油燈比較稀罕。這種燈與眾不同,燈座和燈罩都是玻璃,點燃後亮度高無油煙。普通油燈光線暗,油煙大,讀書寫字做針線活吃力。在農村有這種燈的人家不多。值不值錢不重要,很少見。

從此賭場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

牛房教室是另一生產隊的公房,共有三間,學校用兩間,生產隊保留一間放雜物,和我們共處一室。門前有一塊小小的空地。這房子比較特別,中間一大間,旁邊兩小間。一大間算是主屋,沿主屋山脊的兩頭呈放射狀坡下去是兩小間。小間沒有屋脊,這種房子叫爬頭屋。正常的房子是兩面坡。這種房子四面坡,好處也很明顯——節省材料。主要是節省房梁。蓋房子主要材料就是房梁。屋面苫麥草,農村有的是,牆用土壘也是就地取材,唯有房梁需要成材的大樹。一棵樹從樹苗到成材需要十多年。俗話說十年樹木。有些樹材質軟,不密實,負重輕;有些樹天生彎曲長不直。所以能做房梁的樹木很難選。房子本是牛房,剛搬進去時牛臊味挺重,濕氣也大。牆上有牛糞的污漬,也有柴草燃燒的煙漬,除了門沒有窗。牆角里有時也會長出一些小燈籠樣的野蘑菇。房子不高,大人伸手即可摸到屋檐。

因為是臨時用房,老師找了幾條長凳當學桌。有一次,幾個學生打鬧碰倒了長凳,其中一個學生的腳被砸出了血,事後老師向家長解釋,家長說是孩子不懂事,不是老師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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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正良,現住南京。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