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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面看相(林友僑)

《打面看相》是當代作家林友僑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打面看相

十六七歲沒書讀了,有一段時間我跟着尾叔走村串巷,去幫人打面,初嘗了謀生的艱辛,也領略到許多人情世故。關於婚姻嫁娶的話題,頭一 回與年少的我不期而遇。

那時家鄉人逢年過節,或結婚、社戲,必定要打幾斤面。而手工打面繁瑣又辛苦,先要用清水將麵粉和成麵團,再將麵團用擀麵杖擀成一張薄薄的麵皮,然後撒上麵粉,摺疊好,再一刀一刀切成麵條。切好的麵條是不是大小、寬厚均勻,柔韌度是否恰到好處,很考家庭主婦的水平。所以家裡要吃上一頓香噴噴的炒麵、甜滋滋的湯麵,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尾叔是我父親最小的弟弟,是農村少有的能人,他總是在別人一不留神的時候就整出點新花樣來。這不,他看準村人的需求,不知從什麼地方 弄回一台壓面機。這是全村第一台壓面機,也許還是唯一的一台,此後我再未見過這種機械。這台手搖壓面機很笨重,由上下兩個部件組成, 和好的面倒在機頂的斜板上,經過兩個光滑的大鋼輪,就被擠壓成了長長的麵皮,再輸送到下一個帶齒輪的機器,過濾成麵條。這個過程需要 有人不間斷的用力搖動把手,所以面和得好不好至關重要。水下少,面和硬了,面料過機重,麵皮容易斷裂破碎,手搖機器特別費勁,往往搖 不多久就累得精疲力盡。水下多了,面和軟了,壓出來的麵皮軟塌塌的,打出來的面容易粘在一起,客戶見了臉色不好看,只好倒貼些麵粉再 和,再壓。

尾叔打面,會隨車帶着上好的麵粉。一般情況,村人出錢買尾叔的麵粉,我們負責免費打成面,尾叔賺的是麵粉的差價。也有人自帶麵粉來 的,尾叔就收一點工錢,沒有現金可以用麵粉頂替。打面時我們分工合作,由他負責收面、稱面、和面,我手搖機器打面,然後將打好的麵條 攤好交給客戶。有時面和得太硬,我搖機器有些吃力,尾叔就過來幫忙。手搖機器不但要有把子力氣,還要懂得運用內力,沒幹過的人一味用 蠻力,干一會就氣喘吁吁,手臂酸痛,干不動了。

那年秋天家鄉遇到好年情,村村酬神演大戲,尾叔的生意忙碌起來。我和尾叔,踩准四鄉八鄰演戲的日子,一個村一個村地跑,最遠跑到了十餘里外的沙陂村去打面。沙陂村是尾叔的母親、我奶奶的家鄉,也是尾叔妻子的家鄉,尾叔到這個村去搵食,既是人家的外甥,也是人家的女婿,所以和面特別的用心、賣力氣,經我手壓出來的面也就出奇的好,來找我們打面的人越來越多,最多時需要排隊等候好一陣。來打面的,多是家庭婦女,跟在她們身後的,是嘴饞喜歡看熱鬧的孩子。也有那梳着辮子的姑娘,站在外圍徘徊,時不時地往人堆里瞧。天氣還未轉涼,我穿着一件短袖緊身的T恤,一副赤膊上陣模樣,打完一家的面,又接着打下一家的,頭上的汗水都顧不上抹,也就無心留意周圍的情形。

到了晚上,閒下來了,尾叔帶我去村前廣場看戲。戲已開演,廣場上人山人海,台上台下像煮着兩鍋餃子,都在盡情地沸騰。我們去得晚,就 站在後頭遠遠地看,看武生在台上翻跟斗、舞刀弄槍。這時,有三四個與我年紀相仿的村姑,擠到了我們面前,還不時回過頭來打量。人越來 越多,我和尾叔嫌擁擠,站一會就換一個地方看戲,那幾個女孩也跟了過來,總在我們跟前轉來轉去。她們穿着好看的花衣裳,像幾隻快樂翩 飛的花蝴蝶

第一場火爆的武戲演完了,戲台上轉演文戲,場面安靜下來。尾叔說,累了一天,回去睡覺吧。我們離開那幾個一直在嘻哈說笑的女孩,走出 廣場,往村外的一個木棚走去。木棚是我舅公的木工房,我們晚上就借住那。此時月上中天,月色清朗,穿過潔白清冷的巷道,聽着戲台上的 唱腔越來越遠,我的心中有些不舍。尾叔忽然問了我一句:「你知道剛才那幾個女孩為啥老跟着我們嗎?」我一臉茫然,搖頭說不知道。尾叔 說,她們中那個留着辮子的姑娘,白天跟家人來打面,就相中你了,晚上是帶幾個姐妹來做參謀、找機緣呢。我大吃一驚,竟然有這樣的事, 我自個怎麼沒感覺到?

尾叔接着說,我觀察了這個姑娘的「五形」,不是那種很有福氣的女人,所以就沒幫你挑破、牽線。尾叔在鄉間號稱「軍師」,跟高人學過看 相,自己也買相書研究。相書認為,女人要「豐頷重頤」,才能「旺夫興家」。也就是說,下巴豐滿的女人,才是「旺夫」好相貌。而當晚的 幾個女孩子,下巴尖削,瘦巴巴的,怎麼看都不像是有福氣的人。就這樣,我的「婚星」像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剛浮出水面,就被尾叔掐掉 了。尾叔也許忘了一點,那時鄉村人家都很窮,女孩子多半吃不飽穿不暖,沒有油水,哪來豐潤的臉頰?

第二天我和尾叔趕去相鄰的另一個村打面,白天的生意也是異常的紅火。當晚親戚家請吃飯,坐的是八仙桌,四個面坐八個人,上座坐長輩, 年輕人坐下座。與我正對面坐着的是一個城裡來的姑娘,她身材修長,地閣方圓,唇紅膚白,衣着華麗,美艷逼人,在鄉村難得一見。我與 她,也就隔着一米來寬的桌面,幾乎氣息相聞。偏偏她氣定神閒,時不時還抬頭望我一眼,窘得我低下頭去,恨不得早點離席,頗豐盛的一頓 飯硬是沒吃好。

飯後尾叔笑話我:「是不是被電到啦,沒吃好?人家是城裡人,長相是好,可不敢幻想喲。」是呀,那年月,城裡人和鄉下人,隔着楚河漢 界,想也沒用。

其實,我本來就沒作何幻想。德國詩人歌德說過:「哪個男子不鍾情,哪個少女不懷春。」雖然正值青春年少,可生在相對封閉鄉村的我,感情上難免遲鈍和懦弱,所以對戲台下那幾個村姑我是完全無感,辜負了人家一番美意。這個城裡姑娘,實在是坐得太近,抬頭低頭皆見,夾菜不小心都能碰到對方的筷子,再無感就不正常了。但也只是窘迫而已。

從打面到看相、說相,尾叔道破天機,給我上了民間神秘一課。但打面也好,看相也好,水才是面相的調和劑,水少了面干,水多了面軟,水 剛剛好,才會有個好面相。早歸仙山的尾叔始料不及的是,現如今,美女子流行起了尖下巴,「豐頷重頤」怕是要被美容抽脂的。[1]

作者簡介

林友僑,廣東汕尾人,現居佛山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