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酒閒話(張周元)
作品欣賞
戒酒閒話
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實，從來不乏好酒之徒。許世友將軍說：「冷酒傷胃，熱酒傷肺，沒酒傷心，」道出了好酒之人的共同心聲。
縱觀歷代文人雅士，不乏因酒窘態百出之人。杜工部酒債常有，曹雪芹舉家食粥還常賒酒。若從勤儉持家的修持看，這些曠世豪傑實在是敗家之人。若從個人修養的角度看，陶淵明為有酒盈樽喜不自禁尚可諒解，李易安沉醉不知歸路則有失體統，李青蓮嗜酒狂傲天子呼來不上船就該警戒了。這些人都是人中龍鳳，數百年出一人而已，何為因酒以至於斯。後讀《論語·鄉黨第十》，言夫子「唯酒無量，不及亂。」啞然失笑，廢書而嘆，文人貪杯蓋有師承焉。
然好酒貪杯絕非文人專利，無論販夫走卒王公大臣，抑或江湖俠客隱世奇人，好酒之徒尋常見，貪杯之人幾度聞。因歷來多好酒之徒，酒便融入了歷史，融入了國人的骨髓，儼然成為一種文化。書有酒後乘興蘭亭序，畫有醉後潑墨仙人圖，詩有斗酒百篇，拳有醉八仙。高興了，滿懷豪情呼兒將出換美酒；鬱悶了，一腔壯志醉里挑燈看劍。就是打仗，還要借酒壯行。
我故鄉也有好酒的風氣。
故鄉磨坪多高山，每年秋收已忙完，春耕還未到，凌冽北風從山上呼嘯而過，吹落漫天雪花，正是聚酒好時節。備好村釀苞谷酒，呼朋引伴。燒旺爐火，在火爐上架起鍋來，把熏豬肉燉上，配着新磨的豆腐和剛從雪地里挖來的白菜，再將酸蘿蔔、酸蒜頭之類的小菜舀上一盤，就着酒，慢慢吃，慢慢喝，慢慢吹牛。酒杯頻舉，身子熱起來，塵世間的愛恨、天地間的傳說，也就無一不可拿來下酒。雖時常有張飛打岳飛的笑話，但真的是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數九隆冬，天寒地凍，長夜漫漫，一杯酒一箸菜，把生活過成絕妙的享受。
在那種風氣里，便多有嗜酒貪杯近乎冥頑的人。我們村有位貪杯長者，因年事已高，兒孫輩們基於健康考慮，限制他飲酒。但當地有風俗，若有客人來訪，於主人而言，不醉不足以顯示熱情好客；於客人而言，不醉則不足以顯示尊重和感念。所以，若家中來有客人，貪杯長者則會不受限制。某日吃飯，擱下筷子，喟然長嘆：「家裡最近怎麼總是不來客呢？」一時傳為鄉野間的笑談。有人笑其貪杯，說：「那老頭好酒，晚上起床撒尿後也要找酒葫蘆抿一口了再回去睡。」此說或許過於誇張，未能考證真實與否，然此老嗜酒則不容置疑。故鄉磨坪的酒風，於此可見一斑。
我在那種風氣里長大，免不了會沾染。已經完全記不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特別貪戀那種三杯酒下肚豪氣橫生的感覺。平常悶頭讀書沉默寡言，若有三五朋友一起喝上二兩，牛皮就會一如決堤江河滔滔不絕。在骨子深處我是好酒的，但凡夫人有閒情整上兩個好菜，我就一定會翻倉倒櫃找出珍藏的好酒，還會理直氣壯的來一句：「好菜不喝酒，如同餵了狗。」磨坪人飲酒，奉行一醉方休。有人總結說：「喝酒追求得就是那暈暈乎乎的感覺。酒喝醉了、吐了，是浪費。喝酒不喝暈等於沒喝，也是浪費。」我曾對此深入領會，一度堅決貫徹執行。
嗜酒有年，最近卻決定戒酒了。本打算喝二兩慶祝一下，又總覺得有違聖人知行並進的教誨，所以夜半作文以示紀念。拉雜閒話，算是撫慰無酒的寂寥。
至於戒酒的原因，也不妨說說。
其一、佛陀釋迦摩尼制定戒律，列戒酒為五根本戒之一，說飲酒不但能遮蔽智慧、致人愚痴，還會引起其他殺盜淫妄四戒之犯戒行為。我對此深信不疑，所以決定戒酒。
其二、而今我為一家頂樑柱，父母妻兒日日擔心時時牽掛。既擔心我身體違和，又擔心我敗壞家風，還擔心我耽於酒色不求上進。所以，不敢不慎重持身，戒酒也就勢在必行。
其三、古人言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不言君子之交濃如酒。我今已過而立之年，仍屬一事無成，悔悟良多。自此定當別了酒肉朋友，友直友諒友多聞，切磨箴規，但求亡羊補牢。
其四、世間花紅柳綠，萬千微妙好處，終歸一別。日日索求功名利祿，難免臨終倉皇不知所措。不如從今把酒戒了，也算是開始慢慢拋卻這紅塵里如刀頭蜜糖般的片刻歡愉。
作者簡介
張周元，湖北秭歸人，現居廣西南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