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我的哥(王文轩)
作品欣赏
我的老师我的哥
又是一年春季到。室外,天空刚泛鱼肚白,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披衣下床,站在书柜前随意翻动沉封多年的各类杂书,突然,一本泛黄的书本,映入眼帘,书名:《安徒生童话》,翻开扉页,几行钢笔字格外醒目:“在书中吸取营养,充实自己。”落款:柏杨。
顿时,柏杨老师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浮现,我鼓起勇气,想写一写柏杨老师对我的恩情,但内心十分矛盾,一些碎片化的记忆,难以形成文字,惟恐没有华丽词藻去渲染、包装,太通俗化,没有味道,更重要的是对不起文学功底深厚的柏杨老师。 我向表姐请教,让她给我提供一些素材,她对我说:“他一生没有多大成就,不值得提及。过去的那些日子,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回想过去,都是伤心事。”
柏杨老师是我表姐夫,也是我高中语文老师。几年前,因病离开人世。告别仪式上,来了许多同事、好友,还有他曾经教过的学生。追思会上,一名学生声泪俱下:柏杨老师,您听见我的声音吗?您的恩情,终生难忘,当我饥饿难耐时,您把一碗米饭和红烧肉倒在我的碗中;您见我头痛发烧,将我送入医院;您知道我家境贫寒,买来辅导资料放到我课桌上;您把能教的知识,毫不吝啬的灌输给我们。
柏杨老师的人格魅力,植根于许多学生心中,并深深镌刻在骨子里。
在我印象中,他威严中渗透真实,我很惧他。他性格爽直,喜欢各种体育运动,擅长京胡、三弦等乐器。语文课讲的极好,对文言文的历史背景,作者抒发的情感,叙述透彻,极好理解。尤其对屈原的《离骚》,倒背如流,对作品的理解,非常鲜明。我跟柏杨老师交往,谈论最多的是文学创作,我每写一篇文章,第一位读者是他,而且,对文章构思、引经据典、标点符号,加以斧正。他说:“文章的可读性,在于灵魂,让读者从文章中得到启示。”踏入文学之门,柏杨老师堪称恩师,今生结识柏杨老师,注定是缘份。
他是武汉人,华师大毕业,七十年代初,下放到秭归边缘高山任教。他的出现,让农村娃嗅到了山外的气息。一副眼镜镶嵌在标准的国字脸上,正宗汉腔吐露出别一样的韵味,敦厚的身材凸显庄重,满头黄发,搁到今日,不足为奇,那年月,他就是“外星人”,有人说:“黄头发,惹不得。”有人说:“假洋鬼子。”有人说:“造反派,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面对一切冷言恶语,他不屑一顾,一笑了之。他很快适应了当地方言,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格杂伙儿的,你莫掰(骗)我哟!”从他身上,我得到不少东西,用糖果儿收买我,让我给表姐传递情报,他已被表姐美若天仙的容貌迷倒。他让我知道武汉,有长江大桥、黄鹤楼、古琴台、东湖,他教我读屈原的《离骚》、《橘颂》,他教我做一名对社会有用之人。
就是这么一个“另类人”,在一个穷乡辟壤的乡村,闹出了许多笑话。一碗玉米面饭,在他嘴里,不管咀嚼多少次,怎么也咽不下去,别人认为“面饭懒豆腐,吃的胖嘟嘟”,让吃惯米面的城里人,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同校老师见他吃不好,匀一些大米,开小灶,让他偶尔吃上一顿米饭,换一下肠胃。
学校经常下村勤工俭学,柏杨老师还得请教当地的老师和同学,掰玉米、扯黄豆、挖红苕、收洋芋,他都得学,别人背一筐玉米健步如飞,行云流水。柏杨老师不一样,百斤玉米压肩,左右摇晃,步履艰难,东倒西歪;别人歇息将打杵放在背篓底坐,他把打杵放在屁股上;背农家粪,牲畜的屎尿从箩筐里渗透到他背上和裤子上,十足的“臭老九”。他在军垦农场劳动锻炼过,在洪湖堤坝上挑过泥巴,肩膀上磨出两个大肉包,没叫过苦。由挑改背,是他人生的重大突破,一个城里人,转身乡下,需要多大勇气和毅力,他暗自落泪,又无可奈何,只有面对残酷的现实,才能改变一切。
有一次,高中师生到煤矿背煤,我装了一背篓,走到一半山路,力单体弱,黑汗直冒,柏杨老师见状,让我们放下背篓,原地休息。柏杨老师对十多个学生的背篓逐一检查,发现有几个背篓很轻,他随手翻开查看,背篓底部用大块煤撑着,表面看,满满的。柏杨老师虎着脸,训斥到:“年纪轻轻,投机耍滑。”之后,他将我背篓的煤分了一半给了那几个同学,权当惩罚了事。
恢复高考的那些年月,他所在的学校,飞出了许多金凤凰,一所偏远的普通高中,连续两年,中专、大专录取五十多人,轰动全县。后来,柏杨老师和他的五个教友,被县一中挖走了。
进城后,环境大为改善,住楼房,吃米饭,天晴无灰,下雨无泥,这些并没有让柏杨老师懈怠,而是更加努力执鞭教人。县一中,全县最高学府,每年输送的人才,源源不断,北大、清华不乏其人。
柏杨老师的才华,还有多年的教研成果,得到组织的认可,破格委任为县教委副主任,分管全县教学工作。他变得更加繁忙,全县所有乡镇、村各类学校,他都得去,教师、学生、家长、官员,都喜欢他讲话,声音宏亮,条理清淅,富有哲理,不拖泥带水。 在繁忙的事务中,他像陀螺一样连轴转,关心了千家万户的孩子,忘记疼爱自家女儿,更关心不了父母,父母想他时,不远千里赶往他工作的地方,见自家儿子工作、生活环境十分艰苦,多次劝说,返城另择职业,都被他拒绝了。
他与大山结下了情谊,屈原文化在他心中打下烙印,求索精神,始终鞭策他、激励他,是一种永无休止的原动力。 柏杨老师性格倔犟,原则性强,官场的套路,他始终捉摸不透,他心中清楚,天生不是当官的料,惟有三尺讲台,才是施展才华的舞台。他向组织提出辞职,重新执鞭教坛,他深知,教书育人才是本份,学生成才是最大荣光。职业教育的兴起,培养实用技能人才,是教育发展方向,他选择了职教,一干就是十几年,即或退休后,他仍然受聘于教育岗位多年。 做好老师,要有理想信念。陶行知先生说,教师是“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学生是“千学万学,学做真人”。老师肩负着培养下一代的重要责任。正确理想信念是教书育人、播种未来的指路明灯。唐代韩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传道”是第一位的。一个老师,如果只知道“授业”“解惑”而不“传道”,不能说是完全称职的老师。柏杨老师既精于“授业”“解惑”,更视“传道”为责任和使命,他在三尺讲台上耕耘四十多年,热爱讲台,热爱学生是他的特点。
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有许多成为国家有用之材,有时同学聚会,他受邀参加,同学们点餐,少不了土豆红苕、玉米面、蒿子饭,他们知道柏杨老师不喜欢这些,这些场面,就是忆苦思甜,难忘过去往事。 柏杨老师至今不明白,我是他班上最笨的学生。那个年月,高考录取分数最低控制线二百分,我只考了一百八十分,与高等学府无缘。我的强项在文科,理科是我最头疼的事。高中毕业后,我只有回家当农民。他不断鼓励我,多读书,积累知识,才是出路。他给我报了成人自修大学,请专业老师辅导,让我取得专科学历,参加正式工作后,我完成了武汉大学社会管理专业函授,中央党校党政管理专业函授,这些,为我以后的快速成长,打下了基础。柏杨老师经常戏谑我:先天不足,后天有余。
天有不测风云,再强健的体魄,抵挡不了疾病的侵扰。他病了,病倒在讲台上,甚至一病不起,稍作治疗,有所好转,他知道,剩下的时间不会很多,他回到武汉,与表姐陪着九十高龄的妈妈,到宁波寻根问祖,他内心十分愧疚,他是长子,孝道未尽,陪妈妈的时间太少了,他忘不了,春节回家,妈妈亲手做的粉蒸肉,他连吃十二片,弟弟妹妹傻眼了,他们相视“哈哈”大笑。
病床上,他经常接到学生打来的问候电话,精神为之一振,宏亮的声音,激励的话语,仿佛重回讲台;远在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到医院探望,昏迷中的他,听到学生的叫声,立刻,清醒如初。他舍不得离开学生,家人,他还要重拾教鞭,教书育人。表姐找来曾经的报刊,诵读登载的“名师档案”,他是全市最受欢迎的老师,一大摞荣誉证书记载他毕生成果,他撰写的《语文教学,审美与情感》、《从审美看环境描写》、《荷塘月色中的“酣眠”、“小睡”的朦胧美》等多篇论文,获国家大奖,他被授予全省骨干教师,全市首批学科带头人。他不仅培育了大批学生,而且带出了一批名师。
一个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只要不断挖掘,总能得到释放。假如,柏杨老师没有一颗热爱教育、热爱学生的心,不会有那么多人爱戴;假如,柏杨老师不在后面拿鞭子抽我,我只是一头默默低头拉犁的黄牛,甚至,就是秋风中飘落的那片树叶。
我庆幸,今生遇到柏杨老师,他是我人生路上的风向标、引路人。柏杨老师对我的影响,在我心灵深处,挥之不去,我将永远珍藏这份情感,直到永远。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柏杨老师人生的真实写照。[1]
作者简介
王文轩,男,湖北省秭归县工商联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