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與閱讀(朱洋芳)
作品欣賞
我的人生與閱讀
想起來，那時的我竟有那麼好的視力，窗外的廢墟里有一張報紙，先是它的幾個大字吸引了我，從大標題到小標題到文章的內容，漸漸看不清，於是我繞到教室外面，將那張報紙從垃圾里揀了起來，回到座位上細細品讀。
那是一張拼音報，整個版面全是拼音，我的兩眼仿佛見到太陽以外的光，一口氣讀下去，並驚喜地邀我的同桌，一個皮膚白晰的女生一起看。她伸過頭瞧一眼便將我推開，說上面有痰跡，哪裡揀來的。我沒有理會她的話，繼續愛不釋手。
想起來，那是我的第一份課外讀物。我那時上初一，除了學校發的課本，我幾乎不知道還有別的書，而且我的父母也絕對沒有多餘的錢給我買課外書。但是那張帶着痰跡的拼音報，讓我從此愛上拼音，我看出拼音與英語的共同點，我甚至可以不用轉換成漢字而直接讀出整篇文章。後來學習英語也一樣，我感覺到翻譯與轉換的多餘。正如人心的交流與溝通。
距離就是這樣產生的。
外婆家的隔壁住了個高年級男生，他經常坐在燈籠樹下看書。外婆家難得見到紙質的東西，上廁所是用折成細段的篾條。有回，我鼓足勇氣走向那個高大的男生孩，問他在看什麼書，可不可以借給我看，他沒說話就合上書遞給我。那是一本故事會。記憶中那是我的第二本課外書，裡面的故事我反覆地看，依稀記得某些片斷，然而其中有一首詩，幾乎像影響那首詩背後的那個偉人一樣影響了我的人生。至今還一字不差地背得出來：
孩兒立志出鄉關，
學不成名誓不還。
埋骨何須桑梓地，
人生何處不青山。
後來知道原文是一個日本人寫的，這並未削減這首詩對我人生的無形指引。那年我中考，毫不遲疑地報了中專。一開始，姐姐說報師範吧，分下鄉她幫我轉回城，考中專很難，一個縣就錄取幾個人。
畢業那年我離開省城，離開生我養我的故土，到了千里之外的廣東。
距離，就是這樣拉開的。
或者，情竇初開之時，對第一個異性的信任，也是這樣產生的嗎？我抱着一捆借來的書，給那個男生寄去，心裡喜滋滋的，儘管，後來，後來，我們並未成為情人。儘管，但是，他常常說我是他的引路人。
母親是個聾啞人，沒進過一天學堂。然而她常常向妹娃借書，指給我看上面的圖案，某個與她有關的漢字，與女兒的幾個重要日子有關的數字，家裡的四圍牆壁隨處可見我們姐妹們的電話號碼，有用筆寫的，有用刀劃的，有的少號碼，有的錯號碼。然而生活這本大書，在她的心中那麼清晰、明朗。
距離，就是這樣消失的。
閱讀，對於我，到底意味着什麼？那些永遠清除不了的生命之書的一角，幾近遮蔽直至不再重拾的記憶版圖，像無法重蹈的旅人的腳印。從那裡我聽到雪，聽到生命拔節的響聲；我聽到一朵花綻放過後重新回到它出發的大地，是什麼牽引着它決絕的墜落生命的封底？
生命這一本大書，我是自己的主角，一天一天翻着自己，正如頭頂的天空翻着白天、黑夜。有一天，將有一雙手輕輕地合上我，將我放置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積澱光陰的輕塵；有一天，有一雙手將輕輕地捧起我，將我翻到某一頁，視線停滯在某一行，正如我的從前，從中摘取某一句話語如一粒螢火，指引他的迷途並為此這感恩、銘記。 [1]
作者簡介
朱洋芳，女，土家族，出生於貴州沿河，祖籍江西，居住廣東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