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夏日長(高亞平)
作品欣賞
我愛夏日長
左眼皮上揉掉了一小撮睫毛,它們生長的速度讓我等得心灰意冷。它們只管使勁兒耍着小性子,整天同你插科打諢,給你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失落感。六月,許是參透了我是個急性子,又許是覺得我惱羞成怒的樣子挺可樂,便也來湊熱鬧。只是短短的三十個日出日落,日子卻慢得像是橫七豎八地躺在校園人行道上的黑色柏油,被太陽曬得融化掉,死皮賴臉地粘在人的鞋底上。
月初時候,我從宿舍樓大門的牆角,拾來一盆植物。它的形狀像株蘆薈,可是又不全然相同,葉子內部多了些密密麻麻的白色斑點,觸上去有明顯的凸起感。這棵生得奇怪的植物,顏色綠得暗暗的,氣色極差。呼吸也遮遮掩掩,就像那天課上的細胞學老師。
老師已經站了大半節課,臉色很不好。她挺累,我們都明白。上個月,老師穿着風衣上課,小肚子輕微隆起,除了面部乾澀的疲憊感,讓人察覺不出她的身體裡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在和她同步呼吸着。這個月,胎肚已經十分明顯。他長的真快。陡然增加的負重,讓她很吃不消。氣色和心情都沒有準媽媽的滋潤感。她的一隻胳膊支在講台上,儘量讓語氣里塞入點力氣。呼吸緊巴巴的,像是大雨將至,費力游到水面上層的魚,氣若遊絲。
有誰會不願意大口吸氣呼氣呢,只是那樣需要的氣力太大了,身體已經消受不了這樣的動靜兒。
彼時,尚只有二十六七度的氣溫,可對於這棵植物薄薄的葉肉來說,已算得上是大劫了。牆角那一隅窄窄的陰影,並未帶給它多麼牢靠的庇護。安置它的是一個瓷看到了些微能拯救一個生命的可能,讓我最後決定帶它走。倒不是我有超人的觀察力,進進出出這麼多雙眼睛,總會有一些注意到它。她們沒有彎腰去撿,想必多是認定它已是垂垂將死,撿起來也是枉然吧。
我想賭賭,那絲生氣,並不是我的視覺幻像。這盆小傢伙,到底沒有辜負我。僅二十多天,它就已經可以在白剌剌的太陽下,昂着臉硬氣地伸長,毫無畏懼之色。夏天的暴脾氣,已經被它制服得妥帖。這個夏天,讓它畏懼半生,又讓它熱愛半生。
這些時日,它好像遇到了一群難纏的傢伙。它被放在宿舍的陽台上的,頭頂就是兩扇大開的窗子。去給它澆水,看到一大團一大團的楊絮將它深深地埋着。飛入白花尋不見。我能想象出它氣急敗壞的小臉兒,竟站在一旁輕輕得笑了。受到困擾的,不只有它。宿舍里角角落落都懸着楊絮,我們日常的吸氣都成了一項技術活。
樓旁,就是兩棵楊樹。它們的姿勢很奇特。粗壯的根部幾乎融為一體,像是從同一個樹坑裡長出來的。勢均力敵的它們,完美地構成了一個巨型等腰三角形的兩個腰。栽種時,它們還是孱弱的樹苗吧。栽種它們的人,未曾料到它們能長得這般粗壯,就也沒有費下心思去規劃一下各自的生長範圍吧。我也是湊巧,目睹了它們平日裡隱匿的氣場。
東風說來就來。這兩棵楊樹,此時就像是得勢的梟雄,一聲號令,楊絮變化作了千軍萬馬,從軍他的身後疾風驟雨般向西邊挺進。密度,賜予了它們驚心動魄的力度。它們本是腰肢細軟,針線閒拈伴伊坐的美嬌娘。此時,卻分明是步伐鏗鏘,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娘子軍。我被楊絮的速度和密度震懾,似是見證了一次靜默無聲的萬馬齊喑。它這副形象,是夏天賜予它的。
課上,老師陡然驚叫一聲,竟哭了。我們也慌了,擔心她的身體。她眼睛汪汪,望着我們笑着哭:寶寶,它剛剛踢我了!我的心裡一軟。我真為她高興。
夏天,賦予了生命體太多無法預測的可能性。它無法無邊的脾氣,可以讓一個村莊轉瞬間沒於泥石流,可以讓萬畝農田顆粒無收。卻也只有它,才能容得下大地上層層疊疊的綠色;卻也只有它,才能載得起這整個大地上綿綿長長的生長。
作者簡介
高亞平,必讀社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