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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窑院(王云洲)

我家的窑院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我家的窑院》中国当代作家王云洲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我家的窑院

我的老家在南山一个叫后岭的小山庄,我记事时,庄上只有7户人家,全都居住在两个相连的四合院内。每个院东西两边和南面是三座土木结构的瓦房,北面是一眼土窑洞。前院那个小小的窑洞是我的家,我哥、我和大妹妹的出生地。

哥哥属蛇,出生于1953年,大我8岁。老人们说,我哥之后,我的前面,父母有四个孩子刚出生就夭亡了。大人们害怕了,请人看过后,说要找齐六六三十六种东西,越陈越好,包起来放在窑后头的地下,不能让外人靠近。大人们笃信不疑,十分虔诚地守护着那个神秘又神圣的地方,每有客人进屋,赶紧请其坐在靠门口的桌前或炕沿上,自己把一条板凳横在炕桌之间坐上去,唯恐客人到里头去。好在窑洞狭小,几件家具一摆,基本上就没有空间了。

有了我和妹妹以后,这小小的斗室更显得局促,实在是不能将就了。加上一个院子里住四家人,难免磕磕碰碰,父亲的老家远在好几里之外,他与我母亲结婚后住在母亲这边,就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又是受不了一点气的人,所以决心要新开一座窑院,时间大约是1967年。请风水先生看过后,定在老院西南几十米之外的一块坡地。几个人用绳子拉了一下,计算出了大致的土方,工程量不小。当时,没有任何施机械,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一项浩大而艰巨的工程,靠自己和请人来帮忙是不可能完成的。那是人民公社时期,社员必须服从生产队的统一安排,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不允许请长假干私活,加上打窑也多少需要点技术,所以我们家像别人一样,请了三个从荷泽过来的窑工。那些年,有从山东河南来的窑工,常年在我们这一带寻活,为个人或集体打窑。那边地处平原,人多地少,遇旱赤地千里,逢涝一片汪洋,而我们这里是山区,小气候多,这边不收那边收,还有些山货,好赖还不至于饿死,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记得当时每个工值一般年景一二毛钱,好的时候两三毛,一个全男劳力,出一天工记十二分(一点二个工),即使全年出满勤,又能挣多少?扣除全家口粮款、集体公益金、公积金之后,所剩无几。有的户辛辛苦苦干一年,年底结算还要欠生产队的钱。所以窑工在这里也挣不了几个,主要是图吃个饱饭。谁家要打新窑,除了攒钱借钱,还得有一定的存粮,或者能借到足够的粮食。打窑是重体力劳动,不让人家吃饱就干不动活。我家打新窑花了多少钱,吃了多少粮,我当时还小,又过了这么多年,完全没有概念。至于盖房子,那要花钱买砖瓦、买大梁檩条木椽,还有铁钉圪巴之类,所以当时的庄户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能打一座新窑院已是了不起的壮举了,尽管人类的祖先掘窑洞而居已有几千上万年的历史,尽管百年前的后岭已有了两座漂亮的四合院。

这三个窑工个个能出力,在我们那一带干过几家,口碑不错。谁知,地基刚开挖,便遇上特别坚硬的料疆带,洋镐镢一镢下去,只能碰出个小白点,震得虎口生痛手臂发麻。窑工不干了,情愿丢工舍价。父亲每天去现场,也亲手试过,他能理解窑工。但总不能就这样撂下啊,这伙人走了,就很难找到人干了。父亲又愁又急,请人中间说合,表示可以适当加点工钱,无奈家贫,能增加的很少,窑工们不同意。最后父亲提出他自己并再找一个人,一起来干,不计工钱。几个窑工都很实在,犹豫一番后勉强同意了。

打窑的工具很简单,就是镢头、铁锹,运土用箩筐挑。当时的洋人不知道挖土运土用的什么工具?中国据说早在商代就有了铁器,铁镐铁锹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明的,大概不会太晚吧,荆条编的箩筐应该更早。我们有那么早的发明当然值得自豪,但几千年的停滞不变更令人叹息悲哀。

不记得干了多长时间,至少是一冬一春吧,终于建成坐北朝南一排三孔窑洞。中间自然是父母住,东窑是哥哥的,西窑是给我长大后住的。刚住进去的时候,全家高兴,我虽然还小,但也感到拽拽的。有了一座新窑院,我和哥哥今后就可以在这里娶妻生子了,这是那时的山里人家族史上的荣耀。父亲当然自豪,虽然背了饥荒,粮食也更紧张了,但有了一座巍然雄居的新窑院,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了。 我跟哥哥睡在东窑,他逗我说,他这东窑好,我问为啥?他说东边是东方红。我不服气,说西窑好,西边是喜盈盈!哥哥听了哈哈大笑,高兴得不得了,到处说给人听,夸他的弟弟聪明,巧舌利嘴。

不知是我们家住到新窑后的第几年,一个夏日的夜里,下起了大暴雨。中窑和东窑窑顶裂缝,碗口粗的水倾泻而下。我和哥哥还在东窑里酣睡,母亲过来把我们叫醒,哥哥和父亲用水桶、盆子接水往院子里泼,母亲把我和妹妹送到西窑。西窑没住人,放了一台织布机和一些杂物。母亲拿了一个煤油灯,一边点燃火柴准备点灯,一边说“这个窑还没事”,话音未落,窑顶一股水哗的一声突然灌了下来!外面的大雨哗哗地倾泻着,声若波涛,闪电撕开夜幕,炸雷震耳欲聋,我和两个妹妹惊恐地抱住母亲,母亲不停地说“不怕不怕”,一边说咱们到后院去。我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摔倒一次又一次,早已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不停地打着冷颤。母亲把我们交给后院的华亭嫂子,父亲到后院前院挨户敲门,邻居们来到一看,说屋里的水怎么能舀光呢,赶紧到窑顶把水路避开引走。父母他们实在是人到事中迷,这才与大伙儿一起去到窑顶将水引开。

窑顶西头是一个麦场,麦场的麦秸豆秆之类被雨水冲到窑顶,堆积在那里堵住了水口,而这里被蚂蚁钻了很多洞,因雨特别大,积水从小小的蚂蚁窟窿渗灌进去。三孔窑的裂缝,都在离窑口几尺远的顶部横向开着。第二天早晨,雨停了,我的家惨不忍睹,三孔窑都裂着一尺多宽的缝,好像随时有倒塌下来的危险,人都不敢进去了。再到窑顶去看,那一道黑洞洞的大裂缝更是瘆人。邻居们都来了,站在离窑口稍远的院子里看着,无不惊讶,表示同情。父母和哥哥把灾难带来的忧愁强压心底,他们不能泄气,不能倒下,一家人总得有个窝巢,总还要生活下去。父亲叫了我两个会木工的堂兄,还有邻居和几个亲戚来帮忙。当天到山上伐了木头回来,在中窑用两根橡木作立柱,将一节栎木棚到窑顶缝口。东、西两窑看起来没有危险,只是将裂口堵上,用泥糊住。就这样,我们全家又住了进去。住在这样的窑里,我和妹妹不知道害怕,但大人们一定没那么安稳踏实,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接下来,还要处理窑顶那条大裂缝。它离窑顶边缘一丈多远,只有将其切挖下去,在离窑口上方丈把高的地方,形成一面缓坡带。这个工程也费了很大劲,完了还必须铺瓦以防雨雪渗漏。然而,当时全村(大队)九个生产小队,方圆几十里,五百多口人,只有高堰庄有个砖瓦窑。高堰离我家至少七八里远,在清水河河谷,而我们的家在山上。那一段时间,每天天不亮父亲和哥哥俩人就出发去高堰担瓦,回来还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每担瓦一百多斤,从高堰往回走,起步就是又陡又窄的山路,路面有很多石子,走起来双脚打滑,有很多石头凸出路面,不小心就会拌倒。在这样的路上担瓦爬坡,连个可以放下担子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家里又没多少粮食,担瓦路上,连蒸红薯、柿疙瘩都得省着吃。

1968年,小妹妹出生在新窑里。1973年,母亲刚四十岁的年龄,就因病在中窑里溘然长逝。

1978年,哥哥要结婚了,新房就是东窑。当时我正在古城中学补习,准备高考。我请假回去,在城关买了些花花绿绿的纸,把东窑妆扮得五彩缤纷,又用纸剪出些吉祥温馨的字条贴上去。我还想把坑坑洼洼的屋内陆下用不沾脚的白土填平,但我们那里没有这种土,全是黄土;我还想用白灰将东窑粉刷一遍,好迎接我的嫂嫂,可是白灰也没有。我非常遗憾,很不甘心,第一次从心底憎恶生我养我的家乡,因为她是这么贫穷,贫穷得连哥哥的新房无一锨土一把灰可用!我甚至想过,从黄河边运些白沙土,从几十里外的地方买些白灰,但是,毕竟这太不容易了,也顾忌人们说我没必要这么讲究,只好作罢了。我之所以想这样想那样,并不是矫情,也不是为了出风头。离开母亲的这些年里,我们一家人的日子是多么艰难!刚上一年级的大妹妹不得不辍学回家做饭,从没动过针线的父亲不得不笨拙地为我们缝补旧棉衣。别人家的孩子可以露脚趾穿鞋,但哥哥不允许我们穿这成这样,他说,没娘的孩子更要有志气!没了母亲,哥哥对我更加呵护宠爱,不让我受委屈,不让别人看不起。他当时在五福涧大船当船工,船工生活时刻都有凶险,一般人不愿去,但船工收入要比生产队好,为了挣钱,哥哥连续多年在船上做工,后来当了大船会计。我上初中高中,只要开口,要三块他给我五块,没有他就向别人借。现在,哥哥要结婚了,家里有能主事的人了,我一下子觉得有了依靠,这个家又有了温馨,我能不高兴吗?嫂子比母啊!我当时就是这样的心情。

哥哥在东窑里娶进了嫂子,我于1985年冬天结婚,西窑就是我的新房。两个妹妹也是在这院里出嫁的。后来,哥哥在窑前盖了三间砖木结构的房子,为他的大儿子娶媳妇作准备

文革结束了,公社解体了,社员变农民了,可以自主安排经营自己的生活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农民们逐渐恢复了些元气,有了些收入,我们这小庄子上陆续有了哥哥和邻居家盖的三座新瓦房。瓦房够气派,也亮堂,但毕竟当时家底还不太殷实,文化上被革命之后更成了荒漠,所以新房子就少了审美上的讲究,不能与两座院子的老房子相比。老房子建于何时,准确年代已无可考,大概是在清末或民初。虽是土木结构,但有气势,典雅讲究。两个大门,皆有精美砖刻图案,一个门额上题“耕读”,一个写“书香”,颇有古风。院内大方砖铺地,院周房檐下过道用大石条连接。厚重的门,花格窗,屋内有木板楼。房子虽不轩敞,但处处透着精致。大梁檩条都刨得很光滑,年长日久,烟熏火燎,黑乌乌的像漆过一样。我常想,在这个穷乡僻壤,盖成这样的房子需要怎样的家底?砖瓦特别是那些砖刻是从哪里烧制出来的?又粗又直的木头是哪儿长出来的?极度干旱缺水、到处光秃秃的家乡,难道也曾山青水秀么?但如果仅有这些,而

没有人的文化底蕴,绝无可能把房子造得如此雅致。这一个多世纪中,我们小庄子发生过什么故事?有了怎样的变化?是富裕了还是贫穷了?到了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老家家家户户的粮囤越来越浅,人们罕有像样的衣服,各家的家俱斑斑驳驳,不是门坏了就是腿掉了,谁家能添置一个小板凳、一个新斧把都会成为稀罕,惹人眼馋。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样的过法如果再维持几年、几十年,将该穷成什么样子?人会怎么样?国会怎么样?这一切,经历过的人们似乎并没有多想,也不想去想。那几座老房子见证了一切,但它们却沉默不语。

我们这个庄子 很晚才通电,线路从我家院子上空通过,在院子西边台地上栽了一根粗柴当电线杆。1997年夏天某日,也是一场大雨过后,他才三十几岁的连襟,因高血压被庸医治死,从县城拉回老家,草草埋葬了的当天,哥哥放心不下家里的几头牛,匆匆赶了回去。当时,人们晚上都头戴矿灯到野地里逮蝎子卖钱。哥哥给矿灯充电时发现没电,便用一根电线去从高压线往低压线上搭接。平时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但这次死神悄然降临,哥哥突然中电身亡!那年他才四十四岁。半夜接到电话,我如闻晴天霹雳。我和妻子赶回去,也是一场大雨刚过,黄河边上的车路又泥又滑,步步惊险,不由我诅咒这一场一场的大雨给我家带来的灾难!哥哥静静地躺在东窑屋内垫着的一块门板上,我和父亲拥抱着,哭得声嘶力竭,亲戚和邻居们个个嚎啕大哭,悲怆笼罩着小院,笼罩着山庄。

从此,我家窑院留给我的记忆,除了温馨、欢乐和苦涩,又让我泣血伤痛,让我痛恨那狰狞丑陋的“电杆”!

而今,老家远远近近的人们都走了,一座座院子长满了荆棘蒿草,窑洞塌顶了,房子倒架了。我家的窑洞和房子虽然还算完好,但太静了,寂静得让我心悸。周围的山头,田野,枯树,老坟,好像有无数只眼睛看着我。我静静地站着,耳边隐约有声,呢呢喃喃,凄凄惨惨。我双眼渐渐模糊,喉咙哽咽,不可遏止地失声恸哭起来……[1]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