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鄉夢(黃笑)
作品欣賞
思鄉夢
我的夢
若是圓的
它便是一粒繡扣 一面銅鏡 一輪明月
我的夢
若是方的
它便是一塊米糕 一盒墨酥 一尊古鼎 我的夢
若是鹹的
它便是曬在秋收日下的一筐醃蘿蔔
我的夢
若是甜的
它便是結在壯枝椏上的一串熟青棗 我的夢
若是香潤的
它便是落在烏衣巷裡的一陣桂花雨
我的夢
若是湆濕的
它便是積在青石板上的一叢厚蒼苔 我的夢
它便是柳絮堆煙 春水碧於天 風月無邊 感念綣繾
我的夢
若是粉的
它便是更深露重 桃花落成冢 葬瓣於瓮 願守始終 我的夢
若是淡的
它便是一盞清茶 一苑竹香 一廊菊花滿庭芳
我的夢
若是濃的
它便是一壇杜康 一樽花雕 一片愁緒待酒澆 我的夢
若是艷的
它便是一襲鎏金流蘇的旗袍
繡滿了祥雲鳳鳥 雪中梅苞
我的夢
若是素的
它便是一件藍格碎花的粗呢
縫滿了慈母嘆息 雲愁雨泣 我的夢
若是幽窄的
它便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古舊弄堂
那支已不再叫賣修鏟子磨剪刀的扁擔
一頭挑着石庫門
一頭挑着老屋廂
我的夢
若是遼闊的
它便是一壟澄黃無垠的油菜花田
那映滿眼帘的萬頃金色
一邊接着野畦籬
一邊接着艷陽天 我的夢
若是盛放的
它便是一片紅裳翠蓋的清淺荷塘
那顆顆我在彼岸無緣採摘的蓮蓬
蓮心苦了西子湖
蓮衣澀了黿頭渚
我的夢
若是枯萎的
它便是一院蕭蕭衰謝的寂寞梧桐
那簌簌獨自飄零無人撿拾的落葉
葉脈如心間的皺紋
葉身如心上的老繭 我的夢
若是輕盈的
它便是紅唇嗲嗓嬌吟出的一首夜來香
那繚繞在百樂門前的鶯歌燕語
醉了浦江邊的萬家燈火
眠了洋房裡的佳侶良宵
我的夢 它便是吳儂細語淺唱出的一曲舊評彈
那雙膚如凝脂的纖纖玉手
一隻琵琶弦上說相思
一隻曲終收撥當心畫 我的夢
若是流動的
它便是蘭棹畫舫身下漾着的浩渺煙波
江心猶憐孤鴻影
我的夢
若是靜止的
它便是寂寥黃昏時分沉默的石拱小橋
日暮鄉關何處是 我的夢
若是涼的
它便是酷暑里的一床草蓆 一把蒲扇 一方涼硯 數筆墨蘭
那陋室書齋曾留下我的矮紙斜行 信手閒書
而今 彩筆新題斷腸句
我的夢
若是暖的
它便是寒冬里的一碗薑湯 一勺紅豆 一隻紅薯 幾粒蜜棗
那蓬蓽小舍曾煨出多少許沁骨的溫馨與爛漫
而今 遊子異鄉思南國 我的夢
凋殘了
化作腐爛的果實
掉落塵泥
深埋地底
來年發出新芽
遙望東方那一縷朝霞[1]
作者簡介
黃笑（1988-），復旦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