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李國宏)
作品欣賞
往事如煙
小三子三十六歲了還沒娶過媳婦。
沒娶過媳婦的小三子猴急似的往康老大家裡跑。
康老大住在小三子屋後，康老大比小三子大三歲，康老大和小三子一樣，家貧無技，靠賣苦力為生。康老大三十六歲那年，花錢從人販子手裡買了一個比他小十三歲的四川妹，四川妹像一隻可憐的小貓蜷縮在炕角，兩眼驚懼地打量着黑咕隆咚的屋子，屋子裡除了黑還是黑，康老大在黑暗中亮起了燈。粗手笨腳地給四川妹端上事先準備好的花生、瓜子、糖果，又手忙腳亂地抱柴燒火做飯，他邊拉風箱邊喜眉笑眼地向四川妹來回地瞟，飯熟了又手腳勤快小心翼翼地侍候四川妹吃吃喝喝，五大三粗的他一直不肯向四川妹動粗，他像個文化人柔聲細語地向四川妹講訴着自己生活的現狀，表白着自己善良的本性，控訴着人販子的罪惡，表達着自己無力操辦喜事的愧疚，說到動情處，康老大眼裡竟蓄滿兩汪明亮閃爍的淚水，在昏黃的燈光下盈盈欲滴。康老大的坦誠和親切讓驚懼不安的四川妹放鬆了不少，她操起濃重的四川鄉音開始和康老大張嘴說話了，康老大像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支楞起兩隻耳朵一字不漏地聆聽着這天籟之音：聽到四川妹家境貧寒，兄弟成群，父母為了給大兒子成親，狠心地逼着她換親去嫁給一個呵呵傻笑的白痴時，他悲嘆不已；聽到四川妹辛苦勞作又遭公婆打罵，生不如死產生服毒自殺的念頭時，他痛心疾首；聽到和她遭遇相似的姐妹暗中約她鋌而走險出逃他鄉一搏生死時，他神色凝重；背井離鄉又遭人販子拐騙，輾轉流落到山西得遇自己時，他表情複雜，悲喜難言。
那一夜，那盞燈像過年一樣亮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四川妹便決心和康老大過日子了。
第二年，四川妹給康老大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康老大喜憂參半，迫於生計，他搭車東去，到外縣淘金去了。
「康大哥不在家，這房前屋後的，我能不照管她們孤兒寡母嗎？」小三子挺了挺胸，一臉正氣地走進康老大的家門。
二
已為人母的四川嫂坐在小凳上手不停歇地給兒子洗尿布，一根長長的紅腰帶，把自己和背上的小娃綁縛在一起，母子連為一體。盆子裡的髒水散發出洗了尿布後的尿臊味，背上的小娃嘴裡吮着小指頭，涎水拉得老長，兩顆黑葡萄似的圓眼珠滴溜溜亂轉。
「嫂子，大哥不在，家裡有沒有我能做的活？」
小三子人沒到，話先到了，樹上幾隻麻雀像射出槍膛的子彈「呼」的一聲飛沒了蹤影，誰家的狗開始狂吠起來。
「哇——」，炕上睡覺的小娃一下子受了驚，聲震屋瓦地哭了起來，兩腿把被子蹬在一邊，兩隻小手像飛舞的蝴蝶在空中搖來擺去。四川嫂背後的娃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跟着使勁哭喊起來。四川嫂腹背受敵，顧此失彼，一時手忙腳亂，陷於困境。小三子進了屋，學着平日裡女人抱小孩的樣子，把炕上哭叫的娃輕輕抱在懷裡，口裡嗚嗚有聲，手裡變戲法似的響起了撥浪鼓，小娃聞聲睜眼張開了小手要，哭鬧聲小了許多，四川嫂背後的娃看見了顧不上哭也張開小手要，小三子把撥浪鼓塞到懷抱中娃的手裡，又不知怎地變出一隻小號嘀嘀吹了起來，懷裡的小娃樂得張開小手又要。
「這個不能給你啦，哥哥玩完你們再換着玩，好不好？」
小三子把小號塞到四川嫂背着的小娃手裡，兩個小娃都不哭了，「咚咚咚」，「嘀嘀嘀」，屋裡響起了孩子們敲鼓吹號快樂的聲音。
「康大哥不在家，這房前屋後的，我怎麼能忍心丟下她們孤兒寡母不管呢？」說這話的時候，小三子又一臉正氣昂着頭走進了康老大家的大門。
三
康老大淘金回來了，當天就和四川嫂幹了一仗，屋裡杯盤狼藉砸了一地，連那口大鍋也難逃厄運，被狠狠砸了一個大洞，兩個娃哭得找不着北。四鄰們所有的狗都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地狂吠起來，人們站在自家屋檐下，屏聲斂氣地側耳細聽，還有幾個好事的鄉鄰躋拉着鞋跑了出來，扒在康老大院裡大門縫上探頭探腦地向里張望，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呼呼生風，從康老大敞着的家門飛了出來，擲地有聲插進院子裡的土地上錚錚作響，幾個鄉鄰嚇得膽戰心驚，趕快把脖子和雙腳都縮回到自己該縮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披頭散髮，兩眼烏青的四川嫂一紙訴狀把康老大告到法院，這件事很快驚動了當地派出所，康老大以買賣人口、虐待婦女的罪名被捕入獄，被判了八年大刑。
小三子自出事就再沒有露面，四川嫂後來帶着兩個娃也離開了康老大家，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有人說在外縣集市上看見他們四個人了，四川嫂還挺着隆起的肚子幫小三子照攤子，賣衣褲鞋襪呢。
唉，我那可恨可嘆的表哥——小三子啊！[1]
作者簡介
李國宏，男，山西省代縣人，愛好文學，作品曾在多種雜誌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