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歷歷憶騷壇(韓永強)
作品欣賞
往事歷歷憶騷壇
騷壇詩社是屈原誕生地秭歸縣樂平里的一個民間社團。有資料顯示詩社緣起於唐宋,至明朝漸成體系而活動頻繁,到清朝達到鼎盛時期。當年詩社社員以樂平里的鄉賢、農民為主體,表現手法以屈原「騷體詩」為摹寫樣本,講究音韻格律,追求語言的精準和表現力,作品內容以憑弔屈原,感慨世風,托物詠志為主,也有農耕稼穡的吟唱之作。這些詩人每年在五月初五屈原的祭日,都會自發相聚到樂平里的老屈原廟,在屈原塑像前,吟唱自己一年來的嘔心瀝血之作。 詩社至民國後期日漸式微,逐步淡出時代。但是在樂平里民間,始終有一批農民詩人堅持不輟,他們在耕作稼穡之餘,把寫詩當作精神生活的重要寄託,但是詩社之名不復存在。文革結束之後的1982年,在秭歸縣政府的關懷下,文化部門決定恢復騷壇詩社活動,為秭歸人民傳承屈原精神建設一個有歷史底蘊的載體。1982年的端陽節之前,在當年三閭鄉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由始終堅持民間騷體詩寫作並有重要影響力的譚光沛、杜青山、李國雄、黃家駒、喬長貴、李盛良、向伏昌、胡學明、徐正端、徐宏章等農民、幹部和鄉村教師發起恢復了騷壇詩社。大家推舉農民詩人譚光沛先生出任新恢復的騷壇詩社第一任社長,小學教師徐正端為副社長,農民杜青山為理事,鄉政府辦公室機關幹部徐宏章在騷體詩創作上有建樹,又有工作之便,因此出任詩社秘書,負責收集整理詩稿和對外聯繫工作。
1982年,我是一名中學教師,也是一個青年詩歌愛好者。那年的端陽節期間,我有幸見識了秭歸縣政府當在秭歸縣政府大院舉辦的詩歌大會現場。會場很樸實甚至有點兒簡陋,沒有搭建舞台,更沒有任何流光溢彩的華美裝飾,但是記得來自全國的著名詩人、學者、大學教授有數十人,其中有當年風頭正勁的詩人白雪、曉歌、嚴陣(似乎時任《詩歌報》的總編)等。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譚光沛先生登台賦詩。他身材中等而清瘦,一身地道的農民打扮。他用濃郁的秭歸鄉音吟唱了自己緬懷屈原的最新作品,結果產生了很大的反響。記得當場就有大學教授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農民,居然能寫出如此音韻嚴謹而工整的格律詩來。於是那個教授請光沛先生談談《離騷》,沒想到光沛先生從容不迫地把《離騷》完整地吟誦出來,又解讀作品的含義,把在場的詩人、教授、學者聽得目瞪口呆!所以才有後來的《光明日報》、《文匯報》、《新觀察》和其他媒體的大量報道,從此讓騷壇詩社名聲大噪,走向海內外,讓騷壇詩社有了"中國第一農民詩社"之美譽,讓上海白社、東坡詩社等全國有名的詩社都主動與他們建立了聯繫。從此之後,「騷壇詩社」就如同一面鮮艷的旗幟,在我的心中獵獵飄揚,讓我景仰。
1984年6月,滿懷對騷壇詩社的崇敬之情,我們幾個青春年少的同事在鄭邦清先生的帶領下,余先志、游艷斌、王茜等人,跋山涉水前往樂平里,拜見譚光沛先生,拜謁屈原廟。那時的七里峽沒有公路,只有當地老百姓沿着鳳凰溪,在半岩里鑿出來的一條便道。我們一會兒在岩壁間穿行,一會兒又要從峽谷里的鳳凰溪趟水過去。溪水清涼乾淨,我們口渴了,伏到水面就可以開懷暢飲。路上我們偶遇一李姓農民,大約背了一百二三十斤重的糧食,看到我們的打扮,他一打杵子歇在那裡,主動與我們搭話,問我們是不是看屈原廟的,還問我們是不是去騷壇詩社拜訪詩人們的。我覺得此人有趣,便同他說起話來。沒想到此人不僅愛說話,還很會說話,說到屈原、說到騷壇詩社頗有如數家珍的味道。說了一會兒,他說我們邊走邊說吧。他負重而行,還和我們交流,讓我們很有點兒不忍。他卻說沒事沒事,這不算重。他邊走邊同我向我們介紹譚光沛、杜青山。走了一會兒,他兩腿張開,把打杵子往背架子下面一撐,酣暢淋漓地「嗨」了一大聲,成三角形屹立在山道上,又同我們說起話來。他說他也會作詩,在田裡幹活兒或者在家裡休息的時候,經常順口就是詩。說着說着,他居然就吟哦出了七言八句。我故意說,你是在背譚光沛或者杜青山先生的詩作吧。聽了我的話,他有點兒不高興,為了證明自己,指着對面的一個山頭說,我就用那座山給你作一首詩吧。只幾分鐘,他的詩真的就吟誦出來了。我們不能不嘆服,樂平里真的不愧是屈原的誕生地!
順着七里峽走了大約一個小時,看到了幾戶人家。鄭邦清先生說,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吧。主人家熱情地給我們搬來了松木椅子,還給我們端來了茶水,我們有的坐在椅子上喝茶,有的卻故意坐在院壩子裡的石頭上,那些石頭是住在這裡的農民從鳳凰溪的河裡挑選來的,一個個平平展展,光滑如玉,造型卻姿態各異,坐在上面清涼有趣。鄭邦清先生對我們說,走到這個地方,七里峽剛好走了一半,所以這裡叫「半峽」。鄭邦清先生說,「半峽」有一個上聯,至今還在求下聯,譚光沛先生曾對出了下聯,但是他自己說還對得不是最公正的。鄭邦清先生搖頭晃腦地說出了上聯:「七里峽半半峽三里半」。我們等他說出譚光沛先生的下聯,他卻宕開去問我們,你們可否對得出來乎?惹得我們大笑!我們紛紛試着琢磨,發覺還真是很難對出來。鄭邦清先生只好說出譚光沛先生的下聯:「五指山中中峰五指中」。鄭先生解釋說,「五指山」是屈原誕生地背後的一座大山,形同人手的五指,得名「五指山」。我們覺得無論從詞義、詞性和格律、音韻來說,已經算是真正的「絕對」了!但是譚光沛先生自己卻說還不是最好的,由此可見他對文字要求的精細和精準。
樂平里之行,我們不僅近距離接觸了譚光沛先生,聽他說屈原的傳說,說騷壇詩社的歷史、現在和未來,也聽他講述自己作為一個農民是怎樣從屈原的作品中找到精神安慰的,講述自己創作騷體詩的甘苦。就是在那次近距離的攀談中,我對先生的敬仰之情更為深厚,也為我和先生後來建立深情厚誼奠定了厚實的基礎。這次樂平里之行,讓我們同行的絕大多數人後來成為了騷壇詩社鼎盛時期「黃埔一期」的社員。騷壇詩社的檔案是這樣記錄的:1984年6月11日,余先志、游艷斌、韓永強、蘆元灼、杜洪、桓兆泮、譚志鳳、向世春、郝金萍、楊發清、鄭幫清、李正茂等人加入騷壇詩社。資料顯示,「1984年6月11日」這一批會員是騷壇詩社恢復以來一次性加入人員最多的一次,會員中有桓兆泮、譚志鳳、向世春這樣其他鄉鎮的農民;有鄭邦清、余先志、游艷斌和我這樣的老師;也有蘆元灼這樣有影響力的文化幹部;還有李正茂、郝金萍這樣的本土農民。這一期會員中,光沛先生最為看好的是郝金萍這個小女孩兒,她當年大約十七八歲,但是在譚光沛先生的悉心調教下,對詩詞格律已經比較精通了,她尤其是工詞的創作,格律既工又流暢,詞義雅致而有靈氣。同時隨着一批青年教師的加入,譚光沛先生十分開明地希望發揮青年人的特長,提倡寫現代詩豐富騷壇詩社詩歌創作的表現方式,作為一個古詩詞格律大家,有這樣的襟懷實在是難能可貴!後來譚光沛先生還大膽創新,在詩社裡成立古詩詞格律小組和現代新詩小組,並提名由我擔任現代新詩小組的組長。老先生很幽默地對我說,我們互拜師徒吧,我教你古體詩詞,你教我寫現代詩。為此老人家還為我手書「求索」二字,希望我永遠追隨屈原精神,求索不止!老先生後來還真是勉為其難寫過幾首現代新詩。
為了讓詩社充滿活力。光沛先生鼓勵大家充分發揮各自的長處,運用自己拿手的表現形式,創作出更多的優秀作品;光沛先生還鼓勵大家勇於拓展詩詞內容,做到既緬懷屈原,歌頌屈原,又要歌頌新時代新風尚,這無疑突破了傳統觀念為詩社所做的「定義」,給詩社注入了新的活力。就是在譚光沛先生的繼承和創新中,騷壇詩社社員作品猶如井噴。據不完全統計,騷壇詩社保存下來的明清時期詩稿約1000首,而自1982年恢復騷壇詩社後,到今天社員共寫詩填詞近五千首,出版《吊屈原專集》等騷壇專集10本。譚光沛先生自己在省級以上媒體公開發表詩作達100多首。這些成績,用洋洋大觀來形容,完全恰如其分!
在譚光沛先生的親自關懷下,我從一個懵懵懂懂的文學愛好者成長為一個文化工作者。加入騷壇詩社之後,我始終牢記着譚光沛先生對我的殷殷期待:「求索」。正是因為有「求索」的指引,我的文學創作從秭歸走出大山,作品從秭歸縣文化館的櫥窗,走到了「宜昌日報」、《三峽文學》、「湖北日報」,甚至還走到了更遠的「光明日報」、「文藝報」乃至「人民日報」,並被很多選本、文集收錄,後來又有幾本個人文學作品集問世。這一切都是譚光沛先生和騷壇詩社給了我文學的滋養,給了我前進的動力!在秭歸工作期間,我是騷壇詩社的忠實社員,總是積極投身詩社的一切活動之中。在離開秭歸以後,我依然記住了自己是騷壇詩社的一員,竭力為宣傳推介騷壇詩社不余遺力。每年的端陽節,我都會在組織的支持下,利用我工作的平台,以整版或者大半版的版面推介騷壇詩社老社員們的作品,為那些老社員們出版的著作積極推介,擴大影響力。秭歸人民和我忠誠熱愛的騷壇詩社,一直關愛着我,2006年5月31日,騷壇詩社召開第5次社員大會,又有17人加入騷壇詩社,讓騷壇詩社更加興旺。理事會還讓我這個才疏學淺的遊子,躋身於劉光愚、王健強、宋發武、徐宏章、李國傑、郝大樹等這些騷壇詩社的大家名宿之間,成為騷壇詩社顧問,騷壇詩社每次有重大活動,總是不忘邀約我回故里,重讀屈原,溫習騷壇詩社遺風,見識今日騷壇詩社喜人的新局面。每每憶起騷壇詩社,心中總有千千結,倍思先賢好風範。
作者簡介
韓永強,一位鍾情於長江三峽山水民俗風情和行走於三峽歷史進程中人物命運寫作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