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酒江月(簡媜散文)
作品欣賞
念奴嬌.赤壁懷古
宋.蘇東坡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日行月隨,哪裡是永晝?哪裡永夜?
潮來潮往,捧出誰家王朝?崩的又是哪位霸王的天下?
有不朽的龍座,承住一身權貴?
有永恆的律法,保證常勝?
哪裡有金雕玉琢的錦篋,函住永遠不變的愛?
哪裡有淨瓶甘露水,守護花容月貌?
時間證明了世間無情,可是,人為何又一代一代地將多情託付在不可託付的情事上?為之痛不欲生,為之哀哀欲絕!
如果,人世是一出永不謝幕的悲劇,那是因為每個人都知其不可而為,把多情勇敢地託付了出去。
人並非不知道江山易改的道理,也熟讀滄海桑田的故事;然而,面對繁華似錦的世間,忍不住要去爭取、去唱和,人仍然有一絲憧憬,以為江山已改了千萬次,不會恰恰好在我身上改動,滄海已換了千萬回面目,怎會恰恰好在我身上變成桑田?
人完全浸潤在自己的多情里,以至於認為其多情可以更改亘古不變的律則,人信任了自己的多情,忽略時間正在無情地冷眼相看。
那些風流倜儻的才子,焉能想象死後,其嘔心詩卷,被捲來當作火引子的滋味?
那些一劍定天下,黃袍加身的英雄,焉能聽到逝後,那方記頌其豐功偉業的碑石,被樵夫用來磨刀的霍霍聲?
時間,不會對任何一個人用情,為任何一代皇朝效力。
然而,若不是人人把真情託付出去,又如何能夠把滄桑說給少年人聽,讓他在淚光中看到自己,也看到別人呢?如此說來,無情的摧折中,因着人的多情,這無情也帶了一點暖意了。
如果,浪濤不曾卷盡千古風流人物,東坡也不會有大江東去之嘆了;如果他不曾嘆人世如夢,我也不會在江月的篇幅中聞到他灑下的酒香了。[1]
作者簡介
簡媜,台灣宜蘭縣人,一九六一年生。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曾獲得台灣學生文學獎大專散文組第一名、第三十一屆文藝獎章、第三屆梁實秋文學獎、第十四屆聯合報文學獎附設吳魯芹散文大獎和第十五屆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等。著有散文集《水問》、《只緣身在此山中》、《月娘照眠床》、《私房書》、《下午茶》、《七個季節》、《夢遊書》、《浮在空中的魚群》和《空靈》等。散文風格力求多變,編理內容,推敲形式,斟字酌句,糅合抒情菁華,能於飯蔬飲水洞見生命底基,於尋常花草窺視天堂之鑰,被譽為台灣散文第三代傳人。一如夏天所說:「讀簡媜散文,如看一路山水,如聞滿街市聲,如參悟一路禪意,還可兼想一路心事。」[2]